論語集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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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語集注卷一
學而第一此為書之首篇、故所記多務本之意、乃入道之門、積德之基、學者之先務也。凡十六章。

子曰學而時習之、不亦說乎。說、悅同。學之為言效也。人性皆善、而覺有先後、後覺者必效先覺之所為、乃可以明善而復其初也。習、鳥數飛也。學之不已、如鳥數飛也。說、喜意也。既學而又時時習之、則所學者熟、而中心喜說、其進自不能已矣。程子曰習、重習也。時復思繹、浹洽於中、則說也。又曰學者、將以行之也。時習之、則所學者在我、故說。謝氏曰時習者、無時而不習。坐如尸、坐時習也。立〔一〕如齊、立時習也。有朋自遠方來、不亦樂乎。樂、音洛。朋、同類也。自遠方來、則近者可知。程子曰以善及人、而信從者眾、故可樂。又曰說在心、樂主發散在外。人不知而不慍、不亦君子乎。慍、紆問反。慍、含怒意。君子、成德之名。尹氏曰學在己、知不知在人、何慍之有。程子曰雖樂於及人、不見是而無悶、乃所謂君子。愚謂及人而樂者順而易、不知而不慍者逆而難、故惟成德者能之。然德之所以成、亦曰學之正、習之熟、說之深、而不已焉耳。程子曰樂由說而後得、非樂不足以語君子。

〔一〕立、原作一、據清仿宋大字本改。

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、而好犯上者、鮮矣。不好犯上、而好作亂者、未之有也。弟、好、皆去聲。鮮、上聲、下同。有子、孔子弟子、名若。善事父母為孝、善事兄長為弟。犯上、謂干犯在上之人。鮮、少也。作亂、則為悖逆爭鬥之事矣。此言人能孝弟、則其心和順、少好犯上、必不好作亂也。君子務本、本立而道生。孝弟也者、其為仁之本與與、平聲。務、專力也。本、猶根也。仁者、愛之理、心之德也。為仁、猶曰行仁。與者、疑辭、謙退不敢質言也。言君子凡事專用力於根本、根本既立、則其道自生。若上文所謂孝弟、乃是為仁之本、學者務此、則仁道自此而生也。程子曰孝弟、順德也、故不好犯上、豈復有逆理亂常之事。德有本、本立則其道充大。孝弟行於家、而後仁愛及於物、所謂親親而仁民也。故為仁以孝弟為本。論性、則以仁為孝弟之本。或問孝弟為仁之本、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。曰非也。謂行仁自孝弟始、孝弟是仁之一事。謂之行仁之本則可、謂是仁之本則不可。蓋仁是性也、孝弟是用也、性中只有箇仁、義、禮、智四者而已、曷嘗有孝弟來。然仁主於愛、愛莫大於愛親、故曰孝弟也者、其為仁之本與

子曰巧言令色、鮮矣仁。 巧、好。令、善也。好其言、善其色、致飾於外、務以悅人、則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。聖人辭不迫切、專言鮮、則絕無可知、學者所當深戒也。程子曰知巧言令色之非仁、則知仁矣。

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。與朋友交而不信乎。傳不習乎。省、悉井反。為、去聲。傳、平聲。曾子、孔子弟子、名參、字子輿。盡己之謂忠。以實之謂信。傳、謂受之於師。習、謂熟之於己。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、有則改之、無則加勉、其自治誠切如此、可謂得為學之本矣。而三者之序、則又以忠信為傳習之本也。尹氏曰曾子守約、故動必求諸身。謝氏曰諸子之學、皆出於聖人、其後愈遠而愈失其真。獨曾子之學、專用心於內、故傳之無弊、觀於子思孟子可見矣。惜乎其嘉言善行、不盡傳於世也。其幸存而未泯者、學者其可不盡心乎

子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、節用而愛人、使民以時。道、乘、皆去聲。道、治也。馬氏云八百家出車一乘。〔一〕千乘、諸侯之國、其地可出兵車千乘者也。敬者、主一無適之謂。敬事而信者、敬其事而信於民也。時、謂農隙之時。言治國之要、在此五者、亦務本之意也。程子曰此言至淺、然當時諸侯果能此、亦足以治其國矣。聖人言雖至近、上下皆通。此三言者、若推其極、堯舜之治亦不過此。若常人之言近、則淺近而已矣。楊氏曰上不敬則下慢、不信則下疑、下慢而疑、事不立矣。敬事而信、以身先之也。易曰『節以制度、不傷財、不害民。』蓋侈用則傷財、傷財必至於害民、故愛民必先於節用。然使之不以其時、則力本者不獲自盡、雖有愛人之心、而人不被其澤矣。然此特論其所存而已、未及為政也。苟無是心、則雖有政、不行焉。胡氏曰凡此數者、又皆以敬為主。愚謂五者反復相因、各有次第、讀者宜細推之。

〔一〕馬氏云八百家出車一乘十字、據清仿宋大字本補。

子曰弟子入則孝、出則弟、謹而信、汎愛眾、而親仁。行有餘力、則以學文。弟子之弟、上聲。則弟之弟、去聲。謹者、行之有常也。信者、言之有實也。汎、廣也。眾、謂眾人。親、近也。仁、謂仁者。餘力、猶言暇日。以、用也。文、謂詩書六藝之文。程子曰為弟子之職、力有餘則學文、不修其職而先文、非為己之學也。尹氏曰德行、本也。文藝、末也。窮其本末、知所先後、可以入德矣。洪氏曰未有餘力而學文、則文滅其質。有餘力而不學文、則質勝而野。愚謂力行而不學文、則無以考聖賢之成法、識事理之當然、而所行或出於私意、非但失之於野而已。

子夏曰賢賢易色、事父母能竭其力、事君能致其身、與朋友交言而有信。雖曰未學、吾必謂之學矣。子夏、孔子弟子、姓卜、名商。賢人之賢、而易其好色之心、好善有誠也。致、猶委也。委致其身、謂不有其身也。四者皆人倫之大者、而行之必盡其誠、學求如是而已。故子夏言有能如是之人、苟非生質之美、必其務學之至。雖或以為未嘗為學、我必謂之已學也。游氏曰三代之學、皆所以明人倫也。能是四者、則於人倫厚矣。學之為道、何以加此。子夏以文學名、而其言如此、則古人之所謂學者可知矣。故學而一篇、大抵皆在於務本。吳氏曰子夏之言、其意善矣。然辭氣之間、抑揚太過、其流之弊、將或至於廢學。必若上章夫子之言、然後為無弊也。

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、學則不固。重、厚重。威、威嚴。固、堅固也。輕乎外者、必不能堅乎內、故不厚重則無威嚴、而所學亦不堅固也。主忠信。人不忠信、則事皆無實、為惡則易、為善則難、故學者必以是為主焉。程子曰人道惟在忠信、不誠則無物、且出入無時、莫知其鄉者、人心也。若無忠信、豈復有物乎。無友不如己者。無、毋通、禁止辭也。友所以輔仁、不如己、則無益而有損。過則勿憚改。勿、亦禁止之辭。憚、畏難也。自治不勇、則惡日長、故有過則當速改、不可畏難而苟安也。程子曰學問之道無他也、知其不善、則速改以從善而已。程子曰君子自修之道當如是也。游氏曰君子之道、以威重為質、而學以成之。學之道、必以忠信為主、而以勝己者輔之。然或吝於改過、則終無以入德、而賢者亦未必樂告以善道、故以過勿憚改終焉。

曾子曰慎終追遠、民德歸厚矣。慎終者、喪盡其禮。追遠者、祭盡其誠。民德歸厚、謂下民化之、其德亦歸於厚。蓋終者、人之所易忽也、而能謹之。遠者、人之所易忘也、而能追之厚之道也。故以此自為、則己之德厚、下民化之、則其德亦歸於厚也。

子禽問於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、必聞其政、求之與。抑與之與。之與之與、平聲、下同。子禽、姓陳、名亢。子貢、姓端木、名賜。皆孔子弟子。或曰亢、子貢弟子。未知孰是。抑、反語辭。子貢曰夫子溫、良、恭、儉、讓以得之。夫子之求之也、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。溫、和厚也。良、易直也。恭、莊敬也。儉、節制也。讓、謙遜也。五者、夫子之盛德光輝接於人者也。其諸、語辭也。人、他人也。言夫子未嘗求之、但其德容如是、故時君敬信、自以其政就而問之耳、非若他人必求之而後得也。聖人過化存神之妙、未易窺測、然即此而觀、則其德盛禮恭而不願乎外、亦可見矣。學者所當潛心而勉學也。謝氏曰學者觀於聖人威儀之間、亦可以進德矣。若子貢亦可謂善觀聖人矣、亦可謂善言德行矣。今去聖人千五百年、以此五者想見其形容、尚能使人興起、而況於親炙之者乎。張敬夫曰夫子至是邦必聞其政、而未有能委國而授之以政者。蓋見聖人之儀刑而樂告之者、秉彝好德之良心也、而私欲害之、是以終不能用耳。

子曰父在、觀其志。父沒、觀其行。三年無改於父之道、可謂孝矣。行、去聲。○父在、子不得自專、而志則可知。父沒、然後其行可見。故觀此足以知其人之善惡、然又必能三年無改於父之道、乃見其孝、不然、則所行雖善、亦不得為孝矣。○尹氏曰如其道、雖終身無改可也。如其非道、何待三年。然則三年無改者、孝子之心有所不忍故也。游氏曰三年無改、亦謂在所當改而可以未改者耳。

有子曰禮之用、和為貴。先王之道斯為美、小大由之。禮者、天理之節文、人事之儀則也。和者、從容不迫之意。蓋禮之為體雖嚴、而皆出於自然之理、故其為用、必從容而不迫、乃為可貴。先王之道、此其所以為美、而小事大事無不由之也。有所不行、知和而和、不以禮節之、亦不可行也。承上文而言、如此而復有所不行者、以其徒知和之為貴而一於和、不復以禮節之、則亦非復理之本然矣、所以流蕩忘反、而亦不可行也。程子曰禮勝則離、故禮之用和為貴。先王之道以斯為美、而小大由之。樂勝則流、故有所不行者、知和而和、不以禮節之、亦不可行。范氏曰凡禮之體主於敬、而其用則以和為貴。敬者、禮之所以立也。和者、樂之所由生也。若有子可謂達禮樂之本矣。愚謂嚴而泰、和而節、此理之自然、禮之全體也。毫釐有差、則失其中正、而各倚於一偏、其不可行均矣。

有子曰信近於義、言可復也。恭近於禮、遠恥辱也。因不失其親、亦可宗也。近、遠、皆去聲。信、約信也。義者、事之宜也。復、踐言也。恭、致敬也。禮、節文也。因、猶依也。宗、猶主也。言約信而合其宜、則言必可踐矣。致恭而中其節、則能遠恥辱矣。所依者不失其可親之人、則亦可以宗而主之矣。此言人之言行交際、皆當謹之於始而慮其所終、不然、則因仍苟且之間、將有不勝其自失之悔者矣。

子曰君子食無求飽、居無求安、敏於事而慎於言、就有道而正焉、可謂好學也已。好、去聲。不求安飽者、志有在而不暇及也。敏於事者、勉其所不足。慎於言者、不敢盡其所有餘也。然猶不敢自是、而必就有道之人、以正其是非、則可謂好學矣。凡言道者、皆謂事物當然之理、人之所共由者也。尹氏曰君子之學、能是四者、可謂篤志力行者矣。然不取正於有道、未免有差、如楊墨學仁義而差者也、其流至於無父無君、謂之好學可乎。

子貢曰貧而無諂、富而無驕、何如。子曰可也。未若貧而樂、富而好禮者也。樂、音洛。好、去聲。諂、卑屈也。驕、矜肆也。常人溺於貧富之中、而不知所以自守、故必有二者之病。無諂無驕、則知自守矣、而未能超乎貧富之外也。凡曰可者、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也。樂則心廣體胖而忘其貧、好禮則安處善、樂循理、亦不自知其富矣。子貢貨殖、蓋先貧後富、而嘗用力於自守者、故以此為問。而夫子答之如此、蓋許其所已能、而勉其所未至也。子貢曰詩云『如切如磋、如琢如磨。』其斯之謂與。磋、七多反。與、平聲。詩衛風淇澳之篇、言治骨角者、既切之而復磋之。治玉石者、既琢之而復磨之。治之已精、而益求其精也。子貢自以無諂無驕為至矣、聞夫子之言、又知義理之無窮、雖有得焉、而未可遽自足也、故引是詩以明之。子曰賜也、始可與言詩已矣告諸往而知來者。往者、其所已言者。來者、其所未言者。愚按此章問答、其淺深高下、固不待辨說而明矣。然不切則磋無所施、不琢則磨無所措。故學者雖不可安於小成、而不求造道之極致。亦不可騖於虛遠、而不察切己之實病也。

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、患不知人也。尹氏曰君子求在我者、故不患人之不己知。不知人、則是非邪正或不能辨、故以為患也。
為政第二凡二十四章。
子曰為政以德、譬如北辰、居其所而眾星共之。共、音拱、亦作拱。政之為言正也、所以正人之不正也。德之為言得也、得於心而不失也。北辰、北極、天之樞也。居其所、不動也。共、向也、言眾星四面旋繞而歸向之也。為政以德、則無為而天下歸之、其象如此。程子曰為政以德、然後無為。范氏曰為政以德、則不動而化、不言而信、無為而成。所守者至簡而能御煩、所處者至靜而能制動、所務者至寡而能服眾。

子曰詩三百、一言以蔽之、曰『思無邪』。詩三百十一篇、言三百者、舉大數也。蔽、猶蓋也。思無邪、魯頌駉篇之辭。凡詩之言、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、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、其用歸於使人得其情性之正而已。然其言微婉、且或各因一事而發、求其直指全體、則未有若此之明且盡者。故夫子言詩三百篇、而惟此一言足以盡蓋其義、其示人之意亦深切矣。程子曰『思無邪』者、誠也。范氏曰學者必務知要、知要則能守約、守約則足以盡博矣。經禮三百、曲禮三千、亦可以一言以蔽之、曰『毋不敬』。

子曰道之以政、齊之以刑、民免而無恥。道、音導、下同。道、猶引導、謂先之也。政、謂法制禁令也。齊、所以一之也。道之而不從者、有刑以一之也。免而無恥、謂苟免刑罰。而無所羞愧、蓋雖不敢為惡、而為惡之心未嘗忘也。道之以德、齊之以禮、有恥且格。禮、謂制度品節也。格、至也。言躬行以率之、則民固有所觀感而興起矣、而其淺深厚薄之不一者、又有禮以一之、則民恥於不善、而又有以至於善也。一說、格、正也。書曰格其非心。愚謂政者、為治之具。刑者、輔治之法。德禮則所以出治之本、而德又禮之本也。此其相為終始、雖不可以偏廢、然政刑能使民遠罪而已、德禮之效、則有以使民日遷善而不自知。故治民者不可徒恃其末、又當深探其本也。

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、古者十五而入大學。心之所之謂之志。此所謂學、即大學之道也。志乎此、則念念在此而為之不厭矣。三十而立、有以自立、則守之固而無所事志矣。四十而不惑、於事物之所當然、皆無所疑、則知之明而無所事守矣。五十而知天命、天命、即天道之流行而賦於物者、乃事物所以當然之故也。知此則知極其精、而不惑又不足言矣。六十而耳順、聲入心通、無所違逆、知之之至、不思而得也。七十而從心所欲、不踰矩。從、如字。從、隨也。矩、法度之器、所以為方者也。隨其心之所欲、而自不過於法度、安而行之、不勉而中也。程子曰孔子生而知之也、言亦由學而至、所以勉進後人也。立、能自立於斯道也。不惑、則無所疑矣。知天命、窮理盡性也。耳順、所聞皆通也。從心所欲、不踰矩、則不勉而中矣。又曰孔子自言其進德之序如此者、聖人未必然、但為學者立法、使之盈科而後進、成章而後達耳。胡氏曰聖人之教亦多術、然其要使人不失其本心而已。欲得此心者、惟志乎聖人所示之學、循其序而進焉。至於一疵不存、萬理明盡之後、則其日用之間、本心瑩然、隨所意欲、莫非至理。蓋心即體、欲即用、體即道、用即義、聲為律而身為度矣。又曰聖人言此、一以示學者當優游●泳、不可躐等而進。二以示學者當日就月將、不可半途而廢也。愚謂聖人生知安行、固無積累之漸、然其心未嘗自謂已至此也。是其日用之間、必有獨覺其進而人不及知者。故因其近似以自名、欲學者以是為則而自勉、非心實自聖而姑為是退託也。後凡言謙辭之屬、意皆放此。

孟懿子問孝。子曰無違。孟懿子、魯大夫仲孫氏、名何忌。無違、謂不背於理。樊遲御、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、我對曰『無違』。樊遲、孔子弟子、名須。御、為孔子御車也。孟孫、即仲孫也。夫子以懿子未達而不能問、恐其失指、而以從親之令為孝、故語樊遲以發之。樊遲曰何謂也。子曰生、事之以禮。死、葬之以禮、祭之以禮。生事葬祭、事親之始終具矣。禮、即理之節文也。人之事親、自始至終、一於禮而不苟、其尊親也至矣。是時三家僭禮、故夫子以是警之、然語意渾然、又若不專為三家發者、所以為聖人之言也。胡氏曰人之欲孝其親、心雖無窮、而分則有限。得為而不為、與不得為而為之、均於不孝。所謂以禮者、為其所得為者而已矣。

孟武伯問孝。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。武伯、懿子之子、名彘。言父母愛子之心、無所不至、惟恐其有疾病、常以為憂也。人子體此、而以父母之心為心、則凡所以守其身者、自不容於不謹矣、豈不可以為孝乎。舊說、人子能使父母不以其陷於不義為憂、而獨以其疾為憂、乃可謂孝。亦通。

子游問孝。子曰今之孝者、是謂能養。至於犬馬、皆能有養。不敬、何以別乎。養、去聲。別、彼列反。子游、孔子弟子、姓言、名偃。養、謂飲食供奉也。犬馬待人而食、亦若養然。言人畜犬馬、皆能有以養之、若能養其親而敬不至、則與養犬馬者何異。甚言不敬之罪、所以深警之也。胡氏曰世俗事親、能養足矣。狎恩恃愛、而不知其漸流於不敬、則非小失也。子游聖門高弟、未必至此、聖人直恐其愛踰於敬、故以是深警發之也。

子夏問孝。子曰色難。有事弟子服其勞、有酒食先生饌、曾是以為孝乎。食、音嗣。色難、謂事親之際、惟色為難也。食、飯也。先生、父兄也。饌、飲食之也。曾、猶嘗也。蓋孝子之有深愛者、必有和氣。有和氣者、必有愉色。有愉色者、必有婉容。故事親之際、惟色為難耳、服勞奉養未足為孝也。舊說、承順父母之色為難、亦通。程子曰告懿子、告眾人者也。告武伯者、以其人多可憂之事。子游能養而或失於敬、子夏能直義而或少溫潤之色。各因其材之高下、與其所失而告之、故不同也。

子曰吾與回言終日、不違如愚。退而省其私、亦足以發。回也不愚。回、孔子弟子、姓顏。字子淵。不違者、意不相背、有聽受而無問難也。私、謂燕居獨處、非進見請問之時。發、謂發明所言之理。愚聞之師曰顏子深潛純粹、其於聖人體段已具。其聞夫子之言、默識心融、觸處洞然、自有條理。故終日言、但見其不違如愚人而已。及退省其私、則見其日用動靜語默之間、皆足以發明夫子之道、坦然由之而無疑、然後知其不愚也。

子曰視其所以、以、為也。為善者為君子、為惡者為小人。觀其所由、觀、比視為詳矣。由、從也。事雖為善、而意之所從來者有未善焉、則亦不得為君子矣。或曰由、行也。謂所以行其所為者也。察其所安。察、則又加詳矣。安、所樂也。所由雖善、而心之所樂者不在於是、則亦偽耳、豈能久而不變哉。人焉廋哉。人焉廋哉。焉、於虔反。廋、所留反。焉、何也。廋、匿也。重言以深明之。程子曰在己者能知言窮理、則能以此察人如聖人也。

子曰溫故而知新、可以為師矣。溫、尋繹也。故者、舊所聞。新者、今所得。言學能時習舊聞、而每有新得、則所學在我、而其應不窮、故可以為人師。若夫記問之學、則無得於心、而所知有限、故學記譏其不足以為人師、正與此意互相發也。

子曰君子不器。器者、各適其用而不能相通。成德之士、體無不具、故用無不周、非特為一才一藝而已。

子貢問君子。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。周氏曰先行其言者、行之於未言之前。而後從之者、言之於既行之後。范氏曰子貢之患、非言之艱而行之艱、故告之以此。

子曰君子周而不比、小人比而不周。周、普遍也。比、偏黨也。皆與人親厚之意、但周公而比私耳。君子小人所為不同、如陰陽晝夜、每每相反。然究其所以分、則在公私之際、毫釐之差耳。故聖人於周比、和同、驕泰之屬、常對舉而互言之、欲學者察乎兩閒、而審其取舍之幾也。

子曰學而不思則罔、思而不學則殆。不求諸心、故昏而無得。不習其事、故危而不安。程子曰博學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、篤行五者、廢其一、非學也。

子曰攻乎異端、斯害也已范氏曰攻、專治也、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。異端、非聖人之道、而別為一端、如楊墨是也。其率天下至於無父無君、專治而欲精之、為害甚矣程子曰佛氏之言、比之楊墨、尤為近理、所以其害為尤甚。學者當如淫聲美色以遠之、不爾、則駸駸然入於其中矣。

子曰由誨女知之乎。知之為知之、不知為不知、是知也。女、音汝。由、孔子弟子、姓仲、字子路。子路好勇、蓋有強其所不知以為知者、故夫子告之曰我教女以知之之道乎但所知者則以為知、所不知者則以為不知。如此則雖或不能盡知、而無自欺之蔽、亦不害其為知矣。況由此而求之、又有可知之理乎。

子張學干祿。子張、孔子弟子、姓顓孫、名師。干、求也。祿、仕者之奉也。子曰多聞闕疑、慎言其餘、則寡尤。多見闕殆、慎行其餘、則寡悔。言寡尤、行寡悔、祿在其中矣。行寡之行、去聲。呂氏曰疑者所未信、殆者所未安。程子曰尤、罪自外至者也。悔、理自內出者也。愚謂多聞見者學之博、闕疑殆者擇之精、慎言行者守之約。凡言在其中者、皆不求而自至之辭。言此以救子張之失而進之也。程子曰修天爵則人爵至、君子言行能謹、得祿之道也。子張學干祿、故告之以此、使定其心而不為利祿動、若顏閔則無此問矣。或疑如此亦有不得祿者、孔子蓋曰耕也餒在其中、惟理可為者為之而已矣。

哀公問曰何為則民服。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、則民服。舉枉錯諸直、則民不服。哀公、魯君、名蔣。凡君問、皆稱孔子對曰者、尊君也。錯、捨置也。諸、眾也。程子曰舉錯得義、則人心服。謝氏曰好直而惡枉、天下之至情也。順之則服、逆之則去、必然之理也。然或無道以照之、則以直為枉、以枉為直者多矣、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貴窮理也。

季康子問使民敬、忠以勸、如之何。子曰臨之以莊則敬、孝慈則忠、舉善而教不能則勸。季康子、魯大夫季孫氏、名肥。莊、謂容貌端嚴也。臨民以莊、則民敬於己。孝於親、慈於眾、則民忠於己。善者舉之而不能者教之、則民有所勸而樂於為善。張敬夫曰此皆在我所當為、非為欲使民敬忠以勸而為之也。然能如是、則其應蓋有不期然而然者矣。

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。定公初年、孔子不仕、故或人疑其不為政也。子曰書云『孝乎惟孝、友于兄弟、施於有政。』是亦為政、奚其為為政。書周書君陳篇。書云孝乎者、言書之言孝如此也。善兄弟曰友。書言君陳能孝於親、友於兄弟、又能推廣此心、以為一家之政。孔子引之、言如此、則是亦為政矣、何必居位乃為為政乎。蓋孔子之不仕、有難以語或人者、故託此以告之、要之至理亦不外是。

子曰人而無信、不知其可也。大車無輗、小車無軏、其何以行之哉。輗、五兮反。軏、音月。大車、謂平地任載之車。輗、轅端橫木、縛軛以駕牛者。小車、謂田車、兵車、乘車。軏、轅端上曲、鉤衡以駕馬者。車無此二者、則不可以行、人而無信、亦猶是也。

子張問十世可知也。陸氏曰也、一作乎。王者易姓受命為一世。子張問自此以後、十世之事、可前知乎。子曰殷因於夏禮、所損益、可知也。周因於殷禮、所損益、可知也。其或繼周者、雖百世可知也。馬氏曰所因、謂三綱五常。所損益、謂文質三統。愚按三綱、謂君為臣綱、父為子綱、夫為妻綱。五常、謂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。文質、謂夏尚忠、商尚質、周尚文。三統、謂夏正建寅為人統、商正建丑為地統、周正建子為天統。三綱五常、禮之大體、三代相繼、皆因之而不能變。其所損益、不過文章制度小過不及之間、而其已然之跡、今皆可見。則自今以往、或有繼周而王者、雖百世之遠、所因所革、亦不過此、豈但十世而已乎聖人所以知來者蓋如此、非若後世讖緯術數之學也。胡氏曰子張之問、蓋欲知來、而聖人言其既往者以明之也。夫自修身以至於為天下、不可一日而無禮。天敘天秩、人所共由、禮之本也。商不能改乎夏、周不能改乎商、所謂天地之常經也。若乃制度文為、或太過則當損、或不足則當益、益之損之。與時宜之、而所因者不壞、是古今之通義也。因往推來、雖百世之遠、不過如此而已矣。

子曰非其鬼而祭之、諂也。非其鬼、謂非其所當祭之鬼。諂、求媚也。見義不為、無勇也。知而不為、是無勇也。



論語集注卷二
八佾第三凡二十六章。通前篇末二章、皆論禮樂之事。
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、是可忍也、孰不可忍也。佾、音逸。季氏、魯大夫季孫氏也。佾、舞列也、天子八、諸侯六、大夫四、士二。每佾人數、如其佾數。或曰每佾八人。未詳孰是。季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樂、孔子言其此事尚忍為之、則何事不可忍為。或曰忍、容忍也。蓋深疾之之辭。范氏曰樂舞之數、自上而下、降殺以兩而已、故兩之間、不可以毫髮僭差也。孔子為政、先正禮樂、則季氏之罪不容誅矣。謝氏曰君子於其所不當為不敢須臾處、不忍故也。而季氏忍此矣、則雖弒父與君、亦何所憚而不為乎。

三家者以雍徹。子曰『相維辟公、天子穆穆』、奚取於三家之堂。徹、直列反。相、去聲。三家、魯大夫孟孫、叔孫、季孫之家也。雍、周頌篇名。徹、祭畢而收其俎也。天子宗廟之祭、則歌雍以徹、是時三家僭而用之。相、助也。辟公、諸侯也。穆穆、深遠之意、天子之容也。此雍詩之辭、孔子引之、言三家之堂非有此事、亦何取於此義而歌之乎。譏其無知妄作、以取僭竊之罪。程子曰周公之功固大矣、皆臣子之分所當為、魯安得獨用天子禮樂哉。成王之賜、伯禽之受、皆非也。其因襲之弊、遂使季氏僭八佾、三家僭雍徹、故仲尼譏之。

子曰人而不仁、如禮何。人而不仁、如樂何。游氏曰人而不仁、則人心亡矣、其如禮樂何哉。言雖欲用之、而禮樂不為之用也。程子曰仁者天下之正理。失正理、則無序而不和。李氏曰禮樂待人而後行、苟非其人、則雖玉帛交錯、鐘鼓鏗鏘、亦將如之何哉。然記者序此於八佾雍徹之後、疑其為僭禮樂者發也。

林放問禮之本。林放、魯人。見世之為禮者、專事繁文、而疑其本之不在是也、故以為問。子曰大哉問孔子以時方逐末、而放獨有志於本、故大其問。蓋得其本、則禮之全體無不在其中矣。禮、與其奢也、寧儉。喪、與其易也、寧戚。易、去聲。易、治也。孟子曰易其田疇。在喪禮、則節文習熟、而無哀痛慘怛之實者也。戚則一於哀、而文不足耳。禮貴得中、奢易則過於文、儉戚則不及而質、二者皆未合禮。然凡物之理、必先有質而後有文、則質乃禮之本也。范氏曰夫祭與其敬不足而禮有餘也、不若禮不足而敬有餘也、喪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也、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。禮失之奢、喪失之易、皆不能反本、而隨其末故也。禮奢而備、不若儉而不備之愈也。喪易而文、不若戚而不文之愈也。儉者物之質、戚者心之誠、故為禮之本。楊氏曰禮始諸飲食、故汙尊而抔飲、為之簠、簋、籩、豆、罍、爵之飾、所以文之也、則其本儉而已。喪不可以徑情而直行、為之衰麻哭踴之數、所以節之也、則其本戚而已。周衰、世方以文滅質、而林放獨能問禮之本、故夫子大之、而告之以此。

子曰夷狄之有君、不如諸夏之亡也。吳氏曰亡、古無字、通用。程子曰夷狄且有君長、不如諸夏之僭亂、反無上下之分也。尹氏曰孔子傷時之亂而歎之也。亡、非實亡也、雖有之、不能盡其道爾。

季氏旅於泰山。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。對曰不能。子曰嗚呼曾謂泰山、不如林放乎。女、音汝。與、平聲。旅、祭名。泰山、山名、在魯地。禮、諸侯祭封內山川、季氏祭之、僭也。冉有、孔子弟子、名求、時為季氏宰。救、謂救其陷於僭竊之罪。嗚呼、歎辭。言神不享非禮、欲季氏知其無益而自止、又進林放以厲冉有也。范氏曰冉有從季氏、夫子豈不知其不可告也、然而聖人不輕絕人。盡己之心、安知冉有之不能救、季氏之不可諫也。既不能正、則美林放以明泰山之不可誣、是亦教誨之道也。

子曰君子無所爭、必也射乎揖讓而升、下而飲、其爭也君子。飲、去聲。揖讓而升者、大射之禮、耦進三揖而後升堂也。下而飲、謂射畢揖降、以俟眾耦皆降、勝者乃揖不勝者升、取觶立飲也。言君子恭遜不與人爭、惟於射而後有爭。然其爭也、雍容揖遜乃如此、則其爭也君子、而非若小人之爭矣。

子夏問曰『巧笑倩兮、美目盼兮、素以為絢兮。』何謂也。倩、七練反。盼、普莧反。絢、呼縣反。此逸詩也。倩、好口輔也。盼、目黑白分也。素、粉地、畫之質也。絢、采色、畫之飾也。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質、而又加以華采之飾、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。子夏疑其反謂以素為飾、故問之。子曰繪事後素。繪、胡對反。繪事、繪畫之事也。後素、後於素也。考工記曰繪畫之事後素功。謂先以粉地為質、而後施五采、猶人有美質、然後可加文飾。曰禮後乎。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。禮必以忠信為質、猶繪事必以粉素為先。起、猶發也。起予、言能起發我之志意。謝氏曰子貢因論學而知詩、子夏因論詩而知學、故皆可與言詩。楊氏曰『甘受和、白受采、忠信之人、可以學禮。苟無其質、禮不虛行』。此『繪事後素』之說也。孔子曰『繪事後素』、而子夏曰『禮後乎』、可謂能繼其志矣。非得之言意之表者能之乎。商賜可與言詩者以此。若夫玩心於章句之末、則其為詩也固而已矣。所謂起予、則亦相長之義也。

子曰夏禮吾能言之、杞不足徵也。殷禮吾能言之、宋不足徵也。文獻不足故也、足則吾能徵之矣。杞、夏之後。宋、殷之後。徵、證也。文、典籍也。獻、賢也。言二代之禮、我能言之、而二國不足取以為證、以其文獻不足故也。文獻若足、則我能取之、以證君言矣。

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、吾不欲觀之矣。禘、大計反。趙伯循曰禘、王者之大祭也。王者既立始祖之廟、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、祀之於始祖之廟、而以始祖配之也。成王以周公有大勳勞、賜魯重祭。故得禘於周公之廟、以文王為所出之帝、而周公配之、然非禮矣。灌者、方祭之始、用鬱鬯之酒灌地、以降神也。魯之君臣、當此之時、誠意未散、猶有可觀、自此以後、則浸以懈怠而無足觀矣。蓋魯祭非禮、孔子本不欲觀、至此而失禮之中又失禮焉、故發此歎也。謝氏曰夫子嘗曰『我欲觀夏道、是故之杞、而不足徵也。我欲觀殷道、是故之宋、而不足徵也。』又曰『我觀周道、幽厲傷之、吾舍魯何適矣。魯之郊禘非禮也、周公其衰矣』考之杞宋已如彼、考之當今又如此、孔子所以深歎也。

或問禘之說。子曰不知也。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、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。先王報本追遠之意、莫深於禘。非仁孝誠敬之至、不足以與此、非或人之所及也。而不王不禘之法、又魯之所當諱者、故以不知答之。示、與視同。指其掌、弟子記夫子言此而自指其掌、言其明且易也。蓋知禘之說、則理無不明、誠無不格、而治天下不難矣。聖人於此、豈真有所不知也哉。

祭如在、祭神如神在。程子曰祭、祭先祖也。祭神、祭外神也。祭先主於孝、祭神主於敬。愚謂此門人記孔子祭祀之誠意。子曰吾不與祭、如不祭。與、去聲。又記孔子之言以明之。言己當祭之時、或有故不得與、而使他人攝之、則不得致其如在之誠。故雖已祭、而此心缺然、如未嘗祭也。范氏曰君子之祭、七日戒、三日齊、必見所祭者、誠之至也。是故郊則天神格、廟則人鬼享、皆由己以致之也。有其誠則有其神、無其誠則無其神、可不謹乎。吾不與祭如不祭、誠為實、禮為虛也。

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、寧媚於灶、何謂也。王孫賈、衛大夫。媚、親順也。室西南隅為奧。灶者、五祀之一、夏所祭也。凡祭五祀、皆先設主而祭於其所、然後迎尸而祭於奧、略如祭宗廟之儀。如祀灶、則設主於灶陘、祭畢、而更設饌於奧以迎尸也。故時俗之語、因以奧有常尊、而非祭之主。灶雖卑賤、而當時用事。喻自結於君、不如阿附權臣也。賈、衛之權臣、故以此諷孔子。子曰不然、獲罪於天、無所禱也。天、即理也。其尊無對、非奧灶之可比也。逆理、則獲罪於天矣、豈媚於奧灶所能禱而免乎。言但當順理、非特不當媚灶、亦不可媚於奧也。謝氏曰聖人之言、遜而不迫。使王孫賈而知此意、不為無益。使其不知、亦非所以取禍。

子曰周監於二代、郁郁乎文哉吾從周。郁、於六反。監、視也。二代、夏商也。言其視二代之禮而損益之。郁郁、文盛貌。尹氏曰三代之禮至周大備、夫子美其文而從之。

子入大廟、每事問。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。入大廟、每事問。子聞之曰是禮也。大、音泰。鄹、側留反。大廟、魯周公廟。此蓋孔子始仕之時、入而助祭也。鄹、魯邑名。孔子父叔梁紇、嘗為其邑大夫。孔子自少以知禮聞、故或人因此而譏之。孔子言是禮者、敬謹之至、乃所以為禮也。尹氏曰禮者、敬而已矣。雖知亦問、謹之至也、其為敬莫大於此。謂之不知禮者、豈足以知孔子哉。

子曰射不主皮、為力不同科、古之道也。為、去聲。射不主皮、鄉射禮文。為力不同科、孔子解禮之意如此也。皮、革也、布侯而棲革於其中以為的、所謂鵠也。科、等也。古者射以觀德、但主於中、而不主於貫革、蓋以人之力有強弱、不同等也。記曰武王克商、散軍郊射、而貫革之射息。正謂此也。周衰、禮廢、列國兵爭、復尚貫革、故孔子歎之。楊氏曰中可以學而能、力不可以強而至。聖人言古之道、所以正今之失。

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。去、起呂反。告、古篤反。餼、許氣反。告朔之禮古者天子常以季冬、頒來歲十二月之朔于諸侯、諸侯受而藏之祖廟。月朔、則以特羊告廟、請而行之。餼、生牲也。魯自文公始不視朔、而有司猶供此羊、故子貢欲去之。子曰賜也、爾愛其羊、我愛其禮。愛、猶惜也。子貢蓋惜其無實而妄費。然禮雖廢、羊存、猶得以識之而可復焉。若併去其羊、則此禮遂亡矣、孔子所以惜之。楊氏曰告朔、諸侯所以岙命於君親、禮之大者。魯不視朔矣、然羊存則告朔之名未泯、而其實因可舉。此夫子所以惜之也。

子曰事君盡禮、人以為諂也。黃氏曰孔子於事君之禮、非有所加也、如是而後盡爾。時人不能、反以為諂。故孔子言之、以明禮之當然也。程子曰聖人事君盡禮、當時以為諂。若他人言之、必曰我事君盡禮、小人以為諂、而孔子之言止於如此。聖人道大德宏、此亦可見。

定公問君使臣、臣事君、如之何。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、臣事君以忠。定公、魯君、名宋。二者皆理之當然、各欲自盡而已。呂氏曰使臣不患其不忠、患禮之不至。事君不患其無禮、患忠之不足。尹氏曰君臣以義合者也。故君使臣以禮、則臣事君以忠。

子曰關雎、樂而不淫、哀而不傷。樂、音洛。關雎、周南國風詩之首篇也。淫者、樂之過而失其正者也。傷者、哀之過而害於和者也。關雎之詩、言后妃之德、宜配君子。求之未得、則不能無寤寐反側之憂。求而得之、則宜其有琴瑟鐘鼓之樂。蓋其憂雖深而不害於和、其樂雖盛而不失其正、故夫子稱之如此。欲學者玩其辭、審其音、而有以識其性情之正也。

哀公問社於宰我。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、殷人以柏、周人以栗、曰使民戰栗。宰我、孔子弟子、名予。三代之社不同者、古者立社、各樹其土之所宜木以為主也。戰栗、恐懼貌。宰我又言周所以用栗之意如此。豈以古者戮人於社、故附會其說與。子聞之曰成事不說、遂事不諫、既往不咎。遂事、謂事雖未成、而勢不能已者。孔子以宰我所對、非立社之本意、又啟時君殺伐之心、而其言已出、不可復救、故歷言此以深責之、欲使謹其後也。尹氏曰古者各以所宜木名其社、非取義於木也。宰我不知而妄對、故夫子責之。

子曰管仲之器小哉管仲、齊大夫、名夷吾、相桓公霸諸侯。器小、言其不知聖賢大學之道、故局量褊淺、規模卑狹、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於王道。或曰管仲儉乎。曰管氏有三歸、官事不攝、焉得儉。焉、於虔反。或人蓋疑器小之為儉。三歸、臺名。事見說苑。攝、兼也。家臣不能具官、一人常兼數事。管仲不然、皆言其侈。然則管仲知禮乎。曰邦君樹塞門、管氏亦樹塞門。邦君為兩君之好、有反坫、管氏亦有反坫。管氏而知禮、孰不知禮。好、去聲。坫、丁念反。或人又疑不儉為知禮。屏謂之樹。塞、猶蔽也。設屏於門、以蔽內外也。好、謂好會。坫、在兩楹之間、獻酬飲畢、則反爵於其上。此皆諸侯之禮、而管仲僭之、不知禮也。愚謂孔子譏管仲之器小、其旨深矣。或人不知而疑其儉、故斥其奢以明其非儉。或又疑其知禮、故又斥其僭、以明其不知禮。蓋雖不復明言小器之所以然、而其所以小者、於此亦可見矣。故程子曰奢而犯禮、其器之小可知。蓋器大、則自知禮而無此失矣。此言當深味也。蘇氏曰自修身正家以及於國、則其本深、其及者遠、是謂大器。揚雄所謂『大器猶規矩準繩』、先自治而後治人者是也。管仲三歸反坫、桓公內嬖六人、而霸天下、其本固已淺矣。管仲死、桓公薨、天下不復宗齊。楊氏曰夫子大管仲之功而小其器。蓋非王佐之才、雖能合諸侯、正天下、其器不足稱也。道學不明、而王霸之略混為一途。故聞管仲之器小、則疑其為儉、以不儉告之、則又疑其知禮。蓋世方以詭遇為功、而不知為之範、則不悟其小宜矣。

子語魯大師樂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、翕如也。從之、純如也、皦如也、繹如也、以成。語、去聲。大、音泰。從、音縱。語、告也。大師、樂官名。時音樂廢缺、故孔子教之。翕、合也。從、放也。純、和也。皦、明也。繹、相續不絕也。成、樂之一終也。謝氏曰五音六律不具、不足以為樂。翕如、言其合也。五音合矣、清濁高下、如五味之相濟而後和、故曰純如。合而和矣、欲其無相奪倫、故曰皦如、然豈宮自宮而商自商乎。不相反而相連、如貫珠可也、故曰繹如也、以成。

儀封人請見。曰君子之至於斯也、吾未嘗不得見也。從者見之。出曰二三子、何患於喪乎。天下之無道也久矣、天將以夫子為木鐸。請見、見之之見、賢遍反。從、喪、皆去聲。儀、衛邑。封人、掌封疆之官、蓋賢而隱於下位者也。君子、謂當時賢者。至此皆得見之、自言其平日不見絕於賢者、而求以自通也。見之、謂通使得見。喪、謂失位去國、禮曰喪欲速貧是也。木鐸、金口木舌、施政教時所振、以警眾者也。言亂極當治、天必將使夫子得位設教、不久失位也。封人一見夫子而遽以是稱之、其所得於觀感之間者深矣。或曰木鐸所以祢于道路、言天使夫子失位、周流四方以行其教、如木鐸之祢于道路也。

子謂韶、盡美矣、又盡善也。謂武、盡美矣、未盡善也。韶、舜樂。武、武王樂。美者、聲容之盛。善者、美之實也。舜紹堯致治、武王伐紂救民、其功一也、故其樂皆盡美。然舜之德、性之也、又以揖遜而有天下。武王之德、反之也、又以征誅而得天下、故其實有不同者。程子曰成湯放桀、惟有慚德、武王亦然、故未盡善。堯、舜、湯、武、其揆一也。征伐非其所欲、所遇之時然爾。

子曰居上不寬、為禮不敬、臨喪不哀、吾何以觀之哉。居上主於愛人、故以寬為本。為禮以敬為本、臨喪以哀為本。既無其本、則以何者而觀其所行之得失哉。
里仁第四凡二十六章。
子曰里仁為美。擇不處仁、焉得知。處、上聲。焉、於虔反。知、去聲。里有仁厚之俗為美。擇里而不居於是焉、則失其是非之本心、而不得為知矣。

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、不可以長處樂。仁者安仁、知者利仁。樂、音洛。知、去聲。約、窮困也。利、猶貪也、蓋深知篤好而必欲得之也。不仁之人、失其本心、久約必濫、久樂必淫。惟仁者則安其仁而無適不然、知者則利於仁而不易所守、蓋雖深淺之不同、然皆非外物所能奪矣。謝氏曰仁者心無內外遠近精粗之間、非有所存而自不亡、非有所理而自不亂、如目視而耳聽、手持而足行也。知者謂之有所見則可、謂之有所得則未可。有所存斯不亡、有所理斯不亂、未能無意也。安仁則一、利仁則二。安仁者非顏閔以上、去聖人為不遠、不知此味也。諸子雖有卓越之才、謂之見道不惑則可、然未免於利之也。

子曰唯仁者能好人、能惡人。好、惡、皆去聲。唯之為言獨也。蓋無私心、然後好惡當於理、程子所謂得其公正是也。游氏曰好善而惡惡、天下之同情、然人每失其正者、心有所繫而不能自克也。惟仁者無私心、所以能好惡也。

子曰苟志於仁矣、無惡也。惡、如字。苟、誠也。志者、心之所之也。其心誠在於仁、則必無為惡之事矣。楊氏曰苟志於仁、未必無過舉也、然而為惡則無矣。

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、不以其道得之、不處也。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、不以其道得之、不去也。惡、去聲。不以其道得之、謂不當得而得之。然於富貴則不處、於貧賤則不去、君子之審富貴而安貧賤也如此。君子去仁、惡乎成名。惡、平聲。言君子所以為君子、以其仁也。若貪富貴而厭貧賤、則是自離其仁、而無君子之實矣、何所成其名乎。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、造次必於是、顛沛必於是。造、七到反。沛、音貝。終食者、一飯之頃。造次、急遽苟且之時。顛沛、傾覆流離之際。蓋君子之不去乎仁如此、不但富貴、貧賤、取舍之間而已也。言君子為仁、自富貴、貧賤、取舍之間、以至於終食、造次、顛沛之頃、無時無處而不用其力也。然取舍之分明、然後存養之功密。存養之功密、則其取舍之分益明矣。

子曰我未見好仁者、惡不仁者。好仁者、無以尚之。惡不仁者、其為仁矣、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。好、惡、皆去聲。夫子自言未見好仁者、惡不仁者。蓋好仁者真知仁之可好、故天下之物無以加之。惡不仁者真知不仁之可惡、故其所以為仁者、必能絕去不仁之事、而不使少有及於其身。此皆成德之事、故難得而見之也。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。我未見力不足者。言好仁惡不仁者、雖不可見、然或有人果能一旦奮然用力於仁、則我又未見其力有不足者。蓋為仁在己、欲之則是、而志之所至、氣必至焉。故仁雖難能、而至之亦易也。蓋有之矣、我未之見也。蓋、疑辭。有之、謂有用力而力不足者。蓋人之氣質不同、故疑亦容或有此昏弱之甚、欲進而不能者、但我偶未之見耳。蓋不敢終以為易、而又歎人之莫肯用力於仁也。此章言仁之成德、雖難其人、然學者苟能實用其力、則亦無不可至之理。但用力而不至者、今亦未見其人焉、此夫子所以反覆而歎惜之也。

子曰人之過也、各於其黨。觀過、斯知仁矣。黨、類也。程子曰人之過也、各於其類。君子常失於厚、小人常失於薄。君子過於愛、小人過於忍。尹氏曰於此觀之、則人之仁不仁可知矣。吳氏曰後漢吳祐謂『掾以親故受汙辱之名、所謂觀過知仁』是也。愚按此亦但言人雖有過、猶可即此而知其厚薄、非謂必俟其有過、而後賢否可知也。

子曰朝聞道、夕死可矣。道者、事物當然之理。苟得聞之、則生順死安、無復遺恨矣。朝夕、所以甚言其時之近。程子曰言人不可以不知道、苟得聞道、雖死可也。又曰皆實理也、人知而信者為難。死生亦大矣非誠有所得、豈以夕死為可乎。

子曰士志於道、而恥惡衣惡食者、未足與議也。心欲求道、而以口體之奉不若人為恥、其識趣之卑陋甚矣、何足與議於道哉。程子曰志於道而心役乎外、何足與議也。

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、無適也、無莫也、義之與比。適、丁歷反。比、必二反。○適、專主也。春秋傳曰吾誰適從是也。莫、不肯也。比、從也。謝氏曰適、可也。莫、不可也。無可無不可、苟無道以主之、不幾於猖狂自恣乎。此佛老之學、所以自謂心無所住而能應變、而卒得罪於聖人也。聖人之學不然、於無可無不可之間、有義存焉。然則君子之心、果有所倚乎。

子曰君子懷德、小人懷土。君子懷刑、小人懷惠。懷、思念也。懷德、謂存其固有之善。懷土、謂溺其所處之安。懷刑、謂畏法。懷惠、謂貪利。君子小人趣向不同、公私之間而已。尹氏曰樂善惡不善、所以為君子。苟安務得、所以為小人。

子曰放於利而行、多怨。放、上聲。孔氏曰放、依也。多怨、謂多取怨。○程子曰欲利於己、必害於人、故多怨。

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。何有。不能以禮讓為國、如禮何。讓者、禮之實也。何有、言不難也。言有禮之實以為國、則何難之有、不然、則其禮文雖具、亦且無如之何矣、而況於為國乎。

子曰不患無位、患所以立。不患莫己知、求為可知也。所以立、謂所以立乎其位者。可知〔一〕、謂可以見知之實。程子曰君子求其在己者而已矣。

〔一〕知原作矣、據清仿宋大字本改。

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。曾子曰唯。參、所金反。唯、上聲。參乎者、呼曾子之名而告之。貫、通也。唯者、應之速而無疑者也。聖人之心、渾然一理、而泛應曲當、用各不同。曾子於其用處、蓋已隨事精察而力行之、但未知其體之一爾。夫子知其真積力久、將有所得、是以呼而告之。曾子果能默契其指、即應之速而無疑也。子出。門人問曰何謂也。曾子曰夫子之道、忠恕而已矣。盡己之謂忠、推己之謂恕。而已矣者、竭盡而無餘之辭也。夫子之一理渾然而泛應曲當、譬則天地之至誠無息、而萬物各得其所也。自此之外、固無餘法、而亦無待於推矣。曾子有見於此而難言之、故借學者盡己、推己之目以著明之、欲人之易曉也。蓋至誠無息者、道之體也、萬殊之所以一本也。萬物各得其所者、道之用也、一本之所以萬殊也。以此觀之、一以貫之之實可見矣。或曰中心為忠、如心為恕。於義亦通。程子曰以己及物、仁也。推己及物、恕也、違道不遠是也。忠恕一以貫之忠者天道、恕者人道。忠者無妄、恕者所以行乎忠也。忠者體、恕者用、大本達道也。此與違道不遠異者、動以天爾。又曰『維天之命、於穆不已』、忠也。『
乾道變化、各正性命』、恕也。又曰聖人教人各因其才、吾道一以貫之、惟曾子為能達此、孔子所以告之也。曾子告門人曰『夫子之道、忠恕而已矣』、亦猶夫子之告曾子也。中庸所謂『忠恕違道不遠』、斯乃下學上達之義。

子曰君子喻於義、小人喻於利。喻、猶曉也。義者、天理之所宜。利者、人情之所欲。程子曰君子之於義、猶小人之於利也。唯其深喻、是以篤好。楊氏曰君子有舍生而取義者、以利言之、則人之所欲無甚於生、所惡無甚於死、孰肯舍生而取義哉。其所喻者義而已、不知利之為利故也、小人反是。

子曰見賢思齊焉、見不賢而內自省也。省、悉井反。思齊者、冀己亦有是善。內自省者、恐己亦有是惡。胡氏曰見人之善惡不同、而無不反諸身者、則不徒羡人而甘自棄、不徒責人而忘自責矣。

子曰事父母幾諫。見志不從、又敬不違、勞而不怨。此章與內則之言相表裏。幾、微也。微諫、所謂父母有過、下氣怡色、柔聲以諫也。見志不從、又敬不違、所謂諫若不入、起敬起孝、悅則復諫也。勞而不怨、所謂與其得罪於鄉、黨、州、閭、寧熟諫。父母怒不悅、而撻之流血、不敢疾怨、起敬起孝也。

子曰父母在、不遠遊。遊必有方。遠遊、則去親遠而為日久、定省曠而音問疏。不惟己之思親不置、亦恐親之念我不忘也。遊必有方、如己告云之東、即不敢更適西、欲親必知己之所在而無憂、召己則必至而無失也。范氏曰子能以父母之心為心則孝矣。

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、可謂孝矣。胡氏曰已見首篇、此蓋複出而逸其半也。

子曰父母之年、不可不知也。一則以喜、一則以懼。知、猶記憶也。常知父母之年、則既喜其壽、又懼其衰、而於愛日之誠、自有不能已者。

子曰古者言之不出、恥躬之不逮也。言古者、以見今之不然。逮、及也。行不及言、可恥之甚。古者所以不出其言、為此故也。范氏曰君子之於言也、不得已而後出之、非言之難、而行之難也。人惟其不行也、是以輕言之。言之如其所行、行之如其所言、則出諸其口必不易矣。

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。鮮、上聲。謝氏曰不侈然以自放之謂約。尹氏曰凡事約則鮮失、非止謂儉約也。

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。行、去聲。謝氏曰放言易、故欲訥。力行難、故欲敏。胡氏曰自吾道一貫至此十章、疑皆曾子門人所記也。

子曰德不孤、必有鄰。鄰、猶親也。德不孤立、必以類應。故有德者、必有其類從之、如居之有鄰也。

子游曰事君數、斯辱矣、朋友數、斯疏矣。數、色角反。程子曰數、煩數也。胡氏曰事君諫不行、則當去。導友善不納、則當止。至於煩瀆、則言者輕、聽者厭矣、是以求榮而反辱、求親而反疏也。范氏曰君臣朋友、皆以義合、故其事同也。



論語集注卷三
公冶長第五此篇皆論古今人物賢否得失、蓋格物窮理之一端也。凡二十七章。胡氏以為疑多子貢之徒所記云。

子謂公冶長、可妻也。雖在縲絏之中、非其罪也。以其子妻之。妻、去聲、下同。縲、力追反。絏、息列反。公冶長、孔子弟子。妻、為之妻也。縲、黑索也。絏、攣也。古者獄中以黑索拘攣罪人。長之為人無所考、而夫子稱其可妻、其必有以取之矣。又言其人雖嘗陷於縲絏之中、而非其罪、則固無害於可妻也。夫有罪無罪、在我而已、豈以自外至者為榮辱哉。子謂南容、邦有道、不廢。邦無道、免於刑戮。以其兄之子妻之。南容、孔子弟子、居南宮。名縚、又名适。字子容、謚敬叔。孟懿子之兄也。不廢、言必見用也。以其謹於言行、故能見用於治朝、免禍於亂世也。事又見第十一篇。或曰公冶長之賢不及南容、故聖人以其子妻長、而以兄子妻容、蓋厚於兄而薄於己也。程子曰此以己之私心窺聖人也。凡人避嫌者、皆內不足也、聖人自至公、何避嫌之有。況嫁女必量其才而求配、尤不當有所避也。若孔子之事、則其年之長幼、時之先後皆不可知、惟以為避嫌則大不可。避嫌之事、賢者且不為、況聖人乎。

子謂子賤、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、斯焉取斯。焉、於虔反。子賤、孔子弟子、姓宓、名不齊。上斯斯此人、下斯斯此德。子賤蓋能尊賢取友以成其德者。故夫子既歎其賢、而又言若魯無君子、則此人何所取以成此德乎。因以見魯之多賢也。蘇氏曰稱人之善、必本其父兄師友、厚之至也。

子貢問曰賜也何如。子曰女器也。曰何器也。曰瑚璉也。女、音汝。瑚、音胡。璉、力展反。器者、有用之成材。夏曰瑚、商曰璉、周曰簠簋、皆宗廟盛黍稷之器而飾以玉、器之貴重而華美者也。子貢見孔子以君子許子賤、故以己為問、而孔子告之以此。然則子貢雖未至於不器、其亦器之貴者歟。

或曰雍也仁而不佞。雍、孔子弟子、姓冉、字仲弓。佞、口才也。仲弓為人重厚簡默、而時人以佞為賢、故美其優於德、而病其短於才也。子曰焉用佞。禦人以口給、屢憎於人。不知其仁、焉用佞。焉、於虔反。禦、當也、猶應答也。給、辨也。憎、惡也。言何用佞乎。佞人所以應答人者、但以口取辨而無情實、徒多為人所憎惡爾。我雖未知仲弓之仁、然其不佞乃所以為賢、不足以為病也。再言焉用佞、所以深曉之。或疑仲弓之賢而夫子不許其仁、何也。曰仁道至大、非全體而不息者、不足以當之。如顏子亞聖、猶不能無違於三月之後。況仲弓雖賢、未及顏子、聖人固不得而輕許之也。

子使漆雕開仕。對曰吾斯之未能信。子說。說、音悅。漆雕開、孔子弟子、字子若。斯、指此理而言。信、謂真知其如此、而無毫髮之疑也。開自言未能如此、未可以治人、故夫子說其篤志。程子曰漆雕開已見大意、故夫子說之。又曰古人見道分明、故其言如此。謝氏曰開之學無可考。然聖人使之仕、必其材可以仕矣。至於心術之微、則一毫不自得、不害其為未信。此聖人所不能知、而開自知之。其材可以仕、而其器不安於小成、他日所就、其可量乎。夫子所以說之也。

子曰道不行、乘桴浮于海。從我者其由與。子路聞之喜。子曰由也好勇過我、無所取材。桴、音孚。從、好、並去聲。與、平聲。材、與裁同、古字借用。桴、筏也。程子曰浮海之歎、傷天下之無賢君也。子路勇於義、故謂其能從己、皆假設之言耳。子路以為實然、而喜夫子之與己、故夫子美其勇、而譏其不能裁度事理、以適於義也。

孟武伯問子路仁乎。子曰不知也。子路之於仁、蓋日月至焉者。或在或亡、不能必其有無、故以不知告之。又問。子曰由也、千乘之國、可使治其賦也、不知其仁也。乘、去聲。賦、兵也。古者以田賦出兵、故謂兵為賦、春秋傳所謂悉索敝賦是也。言子路之才、可見者如此、仁則不能知也。求也何如。子曰求也、千室之邑、百乘之家、可使為之宰也、不知其仁也。千室、大邑。百乘、卿大夫之家。宰、邑長家臣之通號。赤也何如。子曰赤也、束帶立於朝、可使與賓客言也、不知其仁也。朝、音潮。赤、孔子弟子、姓公西、字子華。

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。女、音汝、下同。愈、勝也。對曰賜也何敢望回。回也聞一以知十、賜也聞一以知二。一、數之始。十、數之終。二者、一之對也。顏子明睿所照、即始而見終。子貢推測而知、因此而識彼。無所不悅、告往知來、是其驗矣。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。與、許也。胡氏曰子貢方人、夫子既語以不暇、又問其與回孰愈、以觀其自知之如何。聞一知十、上知之資、生知之亞也。聞一知二、中人以上之資、學而知之之才也。子貢平日以己方回、見其不可企及、故喻之如此。夫子以其自知之明、而又不難於自屈、故既然之、又重許之。此其所以終聞性與天道、不特聞一知二而已也。

宰予晝寢。子曰朽木不可雕也、糞土之牆不可杇也、於予與何誅。朽、許久反。杇、音汙。與、平聲、下同。晝寢、謂當晝而寐。朽、腐也。雕、刻畫也。杇、鏝也。言其志氣昏惰、教無所施也。與、語辭。誅、責也。言不足責、乃所以深責之。子曰始吾於人也、聽其言而信其行。今吾於人也、聽其言而觀其行。於予與改是。行、去聲。宰予能言而行不逮、故孔子自言於予之事而改此失、亦以重警之也。胡氏曰『子曰』疑衍文、不然、則非一日之言也。范氏曰君子之於學、惟日孜孜、斃而後已、惟恐其不及也。宰予晝寢、自棄孰甚焉、故夫子責之。胡氏曰宰予不能以志帥氣、居然而倦。是宴安之氣勝、儆戒之志惰也。古之聖賢未嘗不以懈惰荒寧為懼、勤勵不息自強、此孔子所以深責宰予也。聽言觀行、聖人不待是而後能、亦非緣此而盡疑學者。特因此立教、以警群弟子、使謹於言而敏於行耳。

子曰吾未見剛者。或對曰申棖。子曰棖也慾、焉得剛。焉、於虔反。剛、堅強不屈之意、最人所難能者、故夫子歎其未見。申棖、弟子姓名。慾、多嗜慾也。多嗜慾、則不得為剛矣。程子曰人有慾則無剛、剛則不屈於慾。謝氏曰剛與慾正相反。能勝物之謂剛、故常伸於萬物之上。為物揜之謂慾、故常屈於萬物之下。自古有志者少、無志者多、宜夫子之未見也。棖之慾不可知、其為人得非悻悻自好者乎。故或者疑以為剛、然不知此其所以為慾爾。

子貢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、吾亦欲無加諸人。子曰
賜也、非爾所及也。子貢言我所不欲人加於我之事、我亦不欲以此加之於人。此仁者之事、不待勉強、故夫子以為非子貢所及。程子曰我不欲人之加諸我、吾亦欲無加諸人、仁也。施諸己而不願、亦勿施於人、恕也。恕則子貢或能勉之、仁則非所及矣。愚謂無者自然而然、勿者禁止之謂、此所以為仁恕之別。

子貢曰夫子之文章、可得而聞也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、不可得而聞也。文章、德之見乎外者、威儀文辭皆是也。性者、人所受之天理。天道者、天理自然之本體、其實一理也。言夫子之文章、日見乎外、固學者所共聞。至於性與天道、則夫子罕言之、而學者有不得聞者。蓋聖門教不躐等、子貢至是始得聞之、而歎其美也。程子曰此子貢聞夫子之至論而歎美之言也。

子路有聞、未之能行、唯恐有聞。前所聞者既未及行、故恐復有所聞而行之不給也。范氏曰子路聞善、勇於必行、門人自以為弗及也、故著之。若子路、可謂能用其勇矣。

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。子曰敏而好學、不恥下問、是以謂之文也。好、去聲。孔文子、衛大夫、名圉。凡人性敏者多不好學、位高者多恥下問。故謚法有以勤學好問為文者、蓋亦人所難也。孔圉得謚為文、以此而已。蘇氏曰孔文子使太叔疾出其妻而妻之。疾通於初妻之娣、文子怒、將攻之。訪於仲尼、仲尼不對、命駕而行。疾奔宋、文子使疾弟遺室孔姞。其為人如此而謚曰文、此子貢之所以疑而問也。孔子不沒其善、言能如此、亦足以為文矣、非經天緯地之文也。

子謂子產、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、其事上也敬、其養民也惠、其使民也義。子產、鄭大夫公孫僑。恭、謙遜也。敬、謹恪也。惠、愛利也。使民義、如都鄙有章、上下有服、田有封洫、廬井有伍之類。吳氏曰數其事而責之者、其所善者多也、臧文仲不仁者三、不知者三是也。數其事而稱之者、猶有所未至也、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是也。今或以一言蓋一人、一事蓋一時、皆非也。

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、久而敬之。晏平仲、齊大夫、名嬰。程子曰人交久則敬衰、久而能敬、所以為善。

子曰臧文仲居蔡、山節藻梲、何如其知也。梲、章悅反。知、去聲。臧文仲、魯大夫臧孫氏、名辰。居、猶藏也。蔡、大龜也。節、柱頭斗栱也。藻、水草名。梲、梁上短柱也。蓋為藏龜之室、而刻山於節、畫藻於梲也。當時以文仲為知、孔子言其不務民義、而諂瀆鬼神如此、安得為知。春秋傳所謂作虛器、即此事也。張子曰山節藻梲為藏龜之室、祀爰居之義、同歸於不知宜矣。

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、無喜色。三已之、無慍色。舊令尹之政、必以告新令尹。何如。子曰忠矣。曰仁矣乎。曰未知、焉得仁。知、如字。焉、於虔反。令尹、官名、楚上卿執政者也。子文、姓鬥、名穀於菟。其為人也、喜怒不形、物我無閒、知有其國而不知有其身、其忠盛矣、故子張疑其仁。然其所以三仕三已而告新令尹者、未知其皆出於天理而無人欲之私也、是以夫子但許其忠、而未許其仁也。崔子弒齊君、陳文子有馬十乘、棄而違之。至於他邦、則曰『猶吾大夫崔子也。』違之。之一邦、則又曰『猶吾大夫崔子也。』違之。何如。子曰清矣。曰仁矣乎。曰未知。焉得仁。乘、去聲。崔子、齊大夫、名杼。齊君、莊公、名光。陳文子、亦齊大夫、名須無。十乘、四十匹也。違、去也。文子潔身去亂、可謂清矣、然未知其心果見義理之當然、而能脫然無所累乎。抑不得已於利害之私、而猶未免於怨悔也。故夫子特許其清、而不許其仁。愚聞之師曰當理而無私心、則仁矣。今以是而觀二子之事、雖其制行之高若不可及、然皆未有以見其必當於理、而真無私心也。子張未識仁體、而悅於苟難、遂以小者信其大者、夫子之不許也宜哉。讀者於此、更以上章不知其仁、後篇仁則吾不知之語并與三仁夷齊之事觀之、則彼此交盡、而仁之為義可識矣。今以他書考之、子文之相楚、所謀者無非僭王猾夏之事。文子之仕齊、既失正君討賊之義、又不數歲而復反於齊焉、則其不仁亦可見矣。

季文子三思而後行。子聞之、曰再、斯可矣。三、去聲。季文子、魯大夫、名行父。每事必三思而後行、若使晉而求遭喪之禮以行、亦其一事也。斯、語辭。程子曰為惡之人、未嘗知有思、有思則為善矣。然至於再則已審、三則私意起而反惑矣、故夫子譏之。愚按季文子慮事如此、可謂詳審、而宜無過舉矣。而宣公篡立、文子乃不能討、反為之使齊而納賂焉、豈非程子所謂私意起而反惑之驗歟。是以君子務窮理而貴果斷、不徒多思之為尚。

子曰甯武子邦有道則知、邦無道則愚。其知可及也、其愚不可及也。知、去聲。○甯武子、衛大夫、名俞。按春秋傳、武子仕衛、當文公、成公之時。文公有道、而武子無事可見、此其知之可及也。成公無道、至於失國、而武子周旋其閒、盡心竭力、不避艱險。凡其所處、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為者、而能卒保其身以濟其君、此其愚之不可及也。程子曰邦無道能沈晦以免患、故曰不可及也。亦有不當愚者、比干是也。

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、斐然成章、不知所以裁之。與、平聲。斐、音匪。此孔子周流四方、道不行而思歸之歎也。吾黨小子、指門人之在魯者。狂簡、志大而略於事也。斐、文貌。成章、言其文理成就、有可觀者。裁、割正也。夫子初心、欲行其道於天下、至是而知其終不用也。於是始欲成就後學、以傳道於來世。又不得中行之士而思其次、以為狂士志意高遠、猶或可與進於道也。但恐其過中失正、而或陷於異端耳、故欲歸而裁之也。

子曰伯夷、叔齊不念舊惡、怨是用希。伯夷、叔齊、孤竹君之二子。孟子稱其不立於惡人之朝、不與惡人言。與鄉人立、其冠不正、望望然去之、若將浼焉。其介如此、宜若無所容矣、然其所惡之人、能改即止、故人亦不甚怨之也。○程子曰不念舊惡、此清者之量。又曰二子之心、非夫子孰能知之。

子曰孰謂微生高直。或乞醯焉、乞諸其鄰而與之。醯、呼西反。微生姓、高名、魯人、素有直名者。醯、醋也。人來乞時、其家無有、故乞諸鄰家以與之。夫子言此、譏其曲意殉物、掠美市恩、不得為直也。程子曰微生高所枉雖小、害直為大。范氏曰是曰是、非曰非、有謂有、無謂無、曰直。聖人觀人於其一介之取予、而千駟萬鍾從可知焉。故以微事斷之、所以教人不可不謹也。

子曰巧言、令色、足恭、左丘明恥之、丘亦恥之。匿怨而友其人、左丘明恥之、丘亦恥之。足、將樹反。足、過也。程子曰左丘明、古之聞人也。謝氏曰二者之可恥、有甚於穿窬也。左丘明恥之、其所養可知矣。夫子自言『丘亦恥之』、蓋竊比老、彭之意。又以深戒學者、使察乎此而立心以直也。

顏淵、季路侍。子曰盍各言爾志。盍、音合。盍、何不也。子路曰願車馬、衣輕裘、與朋友共。敝之而無憾。衣、去聲。衣、服之也。裘、皮服。敝、壞也。憾、恨也。顏淵曰願無伐善、無施勞。伐、誇也。善、謂有能。施、亦張大之意。勞、謂有功、易曰勞而不伐是也。或曰勞、勞事也。勞事非己所欲、故亦不欲施之於人。亦通。子路曰願聞子之志。子曰老者安之、朋友信之、少者懷之。老者養之以安、朋友與之以信、少者懷之以恩。一說安之、安我也。信之、信我也。懷之、懷我也。亦通。程子曰夫子安仁、顏淵不違仁、子路求仁。又曰子路、顏淵、孔子之志、皆與物共者也、但有小大之差爾。又曰子路勇於義者、觀其志、豈可以勢利拘之哉。亞於浴沂者也。顏子不自私己、故無伐善。知同於人、故無施勞。其志可謂大矣、然未免出於有意也。至於夫子、則如天地之化工、付與萬物而己不勞焉、此聖人之所為也。今夫羈靮以御馬而不以制牛、人皆知羈靮之作在乎人、而不知羈靮之生由於馬、聖人之化、亦猶是也。先觀二子之言、後觀聖人之言、分明天地氣象。凡看論語、非但欲理會文字、須要識得聖賢氣象。

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。已矣乎者、恐其終不得見而歎之也。內自訟者。口不言而心自咎也。人有過而能自知者鮮矣、知過而能內自訟者為尤鮮。能內自訟、則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必矣。夫子自恐終不得見而歎之、其警學者深矣。

子曰十室之邑、必有忠信如丘者焉、不如丘之好學也。焉、如字、屬上句。好、去聲。十室、小邑也。忠信如聖人、生質之美者也。夫子生知而未嘗不好學、故言此以勉人。言美質易得、至道難聞、學之至則可以為聖人、不學則不免為鄉人而已。可不勉哉。
雍也第六凡二十八章。篇內第十四章以前、大意與前篇同。
子曰雍也可使南面。南面者、人君聽治之位。言仲弓寬洪簡重、有人君之度也。仲弓問子桑伯子、子曰可也簡。子桑伯子、魯人、胡氏以為疑即莊周所稱子桑戶者是也。仲弓以夫子許己南面、故問伯子如何。可者、僅可而有所未盡之辭。簡者、不煩之謂。〔一〕仲弓曰居敬而行簡、以臨其民、不亦可乎。居簡而行簡、無乃大簡乎。大、音泰。言自處以敬、則中有主而自治嚴、如是而行簡以臨民、則事不煩而民不擾、所以為可。若先自處以簡、則中無主而自治疏矣、而所行又簡、豈不失之太簡、而無法度之可守乎。家語記伯子不衣冠而處、夫子譏其欲同人道於牛馬。然則伯子蓋太簡者、而仲弓疑夫子之過許與。子曰雍之言然。仲弓蓋未喻夫子可字之意、而其所言之理、有默契焉者、故夫子然之。程子曰子桑伯子之簡、雖可取而未盡善、故夫子云可也。仲弓因言內主於敬而簡、則為要直。內存乎簡而簡、則為疏略、可謂得其旨矣。又曰居敬則心中無物、故所行自簡。居簡則先有心於簡、而多一簡字矣、故曰太簡。

〔一〕謂字、據文義及各本補。

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。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、不遷怒、不貳過。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、未聞好學者也。好、去聲。亡、與無同。遷、移也。貳、復也。怒於甲者、不移於乙。過於前者、不復於後。顏子克己之功至於如此、可謂真好學矣。短命者、顏子三十二而卒也。既云今也則亡、又言未聞好學者、蓋深惜之、又以見真好學者之難得也。程子曰顏子之怒、在物不在己、故不遷。有不善未嘗不知、知之未嘗復行、不貳過也。又曰喜怒在事、則理之當喜怒者也、不在血氣則不遷。若舜之誅四凶也、可怒在彼、己何與焉。如鑑之照物、妍媸在彼、隨物應之而已、何遷之有。又曰如顏子地位、豈有不善。所謂不善、只是微有差失。纔差失便能知之、纔知之便更不萌作。張子曰慊於己者、不使萌於再。或曰詩書六藝、七十子非不習而通也、而夫子獨稱顏子為好學。顏子之所好、果何學歟。程子曰學以至乎聖人之道也。
學之道奈何。曰天地儲精、得五行之秀者為人。其本也真而靜。其未發也五性具焉、曰仁、義、禮、智、信。形既生矣、外物觸其形而動於中矣。其中動而七情出焉、曰喜、怒、哀、懼、愛、惡、欲。情既熾而益蕩、其性鑿矣。故學者約其情使合於中、正其心、養其性而已。然必先明諸心、知所往、然後力行以求至焉。若顏子之非禮勿視、聽、言、動、不遷怒貳過者、則其好之篤而學之得其道也。然其未至於聖人者、守之也、非化之也。假之以年、則不日而化矣。今人乃謂聖本生知、非學可至、而所以為學者、不過記誦文辭之間、其亦異乎顏子之學矣。

子華使於齊、冉子為其母請粟。子曰與之釜。請益。曰與之庾。冉子與之粟五秉。使、為、並去聲。子華、公西赤也。使、為孔子使也。釜、六斗四升。庾、十六斗。秉、十六斛。子曰赤之適齊也、乘肥馬、衣輕裘。吾聞之也、君子周急不繼富。衣、去聲。乘肥馬、衣輕裘、言其富也。急、窮迫也。周者、補不足。繼者、續有餘。原思為之宰、與之粟九百、辭。原思、孔子弟子、名憲。孔子為魯司寇時、以思為宰。粟、宰之祿也。九百不言其量、不可考。子曰毋以與爾鄰里鄉黨乎毋、禁止辭。五家為鄰、二十五家為里、萬二千五百家為鄉、五百家為黨。言常祿不當辭、有餘自可推之以周貧乏、蓋鄰、里、鄉、黨有相周之義。程子曰夫子之使子華、子華之為夫子使、義也。而冉子乃為之請、聖人寬容、不欲直拒人。故與之少、所以示不當與也。請益而與之亦少、所以示不當益也。求未達而自與之多、則己過矣、故夫子非之。蓋赤苟至乏、則夫子必自周之、不待請矣。原思為宰、則有常祿。思辭其多、故又教以分諸鄰里之貧者、蓋亦莫非義也。張子曰於斯二者、可見聖人之用財矣。

子謂仲弓曰犁牛之子騂且角、雖欲勿用、山川其舍諸。犁、利之反。騂、息營反。舍、上聲。犁、雜文。騂、赤色。周人尚赤、牲用騂。角、角周正、中犧牲也。用、用以祭也。山川、山川之神也。言人雖不用、神必不舍也。仲弓父賤而行惡、故夫子以此譬之。言父之惡、不能廢其子之善、如仲弓之賢、自當見用於世也。然此論仲弓云爾、非與仲弓言也。范氏曰以瞽瞍為父而有舜、以鯀為父而有禹。古之聖賢、不係於世類、尚矣。子能改父之過、變惡以為美、則可謂孝矣。

子曰回也、其心三月不違仁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。三月、言其久。仁者、心之德。心不違仁者、無私欲而有其德也。日月至焉者、或日一至焉、或月一至焉、能造其域而不能久也。程子曰三月、天道小變之節、言其久也、過此則聖人矣。不違仁、只是無纖毫私欲。少有私欲、便是不仁。尹氏曰此顏子於聖人、未達一閒者也、若聖人則渾然無閒斷矣。張子曰始學之要、當知『
三月不違』與『日月至焉』內外賓主之辨。使心意勉勉循循而不能已、過此幾非在我者。

季康子問仲由可使從政也與。子曰由也果、於從政乎何有。曰賜也、可使從政也與。曰賜也達、於從政乎何有。曰求也、可使從政也與。曰求也藝、於從政乎何有。與、平聲。從政、謂為大夫。果、有決斷。達、通事理。藝、多才能。程子曰季康子問三子之才可以從政乎。夫子答以各有所長。非惟三子、人各有所長。能取其長、皆可用也。

季氏使閔子騫為費宰。閔子騫曰善為我辭焉。如有復我者、則吾必在汶上矣。費、音秘。為、去聲。汶、音問。閔子騫、孔子弟子、名損。費、季氏邑。汶、水名、在齊南魯北竟上。閔子不欲臣季氏、令使者善為己辭。言若再來召我、則當去之齊。程子曰仲尼之門、能不仕大夫之家者、閔子、曾子數人而已。謝氏曰學者能少知內外之分、皆可以樂道而忘人之勢。況閔子得聖人為之依歸、彼其視季氏不義之富貴、不啻犬彘。又從而臣之、豈其心哉。在聖人則有不然者、蓋居亂邦、見惡人、在聖人則可。自聖人以下、剛則必取禍、柔則必取辱。閔子豈不能早見而豫待之乎。如由也不得其死、求也為季氏附益、夫豈其本心哉。蓋既無先見之知、又無克亂之才故也。然則閔子其賢乎。

伯牛有疾、子問之、自牖執其手、曰亡之、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夫、音扶。伯牛、孔子弟子、姓冉、名耕。有疾、先儒以為癩也。牖、南牖也。禮病者居北牖下。君視之、則遷於南牖下、使君得以南面視己。時伯牛家以此禮尊孔子、孔子不敢當、故不入其室、而自牖執其手、蓋與之永訣也。命、謂天命。言此人不應有此疾、而今乃有之、是乃天之所命也。然則非其不能謹疾而有以致之、亦可見矣。侯氏曰伯牛以德行稱、亞於顏、閔。故其將死也、孔子尤痛惜之。

子曰賢哉、回也一簞食、一瓢飲、在陋巷。人不堪其憂、回也不改其樂。賢哉、回也食、音嗣。樂、音洛。簞、竹器。食、飯也。瓢、瓠也。顏子之貧如此、而處之泰然、不以害其樂、故夫子再言賢哉回也以深歎美之。程子曰顏子之樂、非樂簞瓢陋巷也、不以貧窶累其心而改其所樂也、故夫子稱其賢。又曰簞瓢陋巷非可樂、蓋自有其樂爾。其字當玩味、自有深意。又曰昔受學於周茂叔、每令尋仲尼顏子樂處、所樂何事。愚按程子之言、引而不發、蓋欲學者深思而自得之。今亦不敢妄為之說。學者但當從事於博文約禮之誨、以至於欲罷不能而竭其才、則庶乎有以得之矣。

冉求曰非不說子之道、力不足也。子曰力不足者、中道而廢。今女畫。說、音悅。女、音汝。力不足者、欲進而不能。畫者、能進而不欲。謂之畫者、如畫地以自限也。胡氏曰夫子稱顏回不改其樂、冉求聞之、故有是言。然使求說夫子之道、誠如口之說芻豢、則必將盡力以求之、何患力之不足哉。畫而不進、則日退而已矣、此冉求之所以局於藝也。

子謂子夏曰女為君子儒、無為小人儒。儒、學者之稱。程子曰君子儒為己、小人儒為人。○謝氏曰君子小人之分、義與利之閒而已。然所謂利者、豈必殖貨財之謂。以私滅公、適己自便、凡可以害天理者皆利也。子夏文學雖有餘、然意其遠者大者或昧焉、故夫子語之以此。

子游為武城宰。子曰女得人焉爾乎。曰有澹臺滅明者、行不由徑。非公事、未嘗至於偃之室也。女、音汝。澹、徒甘反。武城、魯下邑。澹臺姓、滅明名、字子羽。徑、路之小而捷者。公事、如飲射讀法之類。不由徑、則動必以正、而無見小欲速之意可知。非公事不見邑宰、則其有以自守、而無枉己殉人之私可見矣。楊氏曰為政以人才為先、故孔子以得人為問。如滅明者、觀其二事之小、而其正大之情可見矣。後世有不由徑者、人必以為迂。不至其室、人必以為簡。非孔氏之徒、其孰能知而取之。愚謂持身以滅明為法、則無苟賤之羞。取人以子游為法、則無邪媚之惑。

子曰孟之反不伐、奔而殿。將入門、策其馬、曰『非敢後也、馬不進也。』殿、去聲。孟之反、魯大夫、名側。胡氏曰反即莊周所稱孟子反者是也。伐、誇功也。奔、敗走也。軍後曰殿。策、鞭也。戰敗而還、以後為功。反奔而殿、故以此言自揜其功也。事在哀公十一年。謝氏曰人能操無欲上人之心、則人欲日消、天理日明、而凡可以矜己誇人者、皆無足道矣。然不知學者欲上人之心無時而忘也、若孟之反、可以為法矣。

子曰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、難乎免於今之世矣鮀、徒河反。祝、宗廟之官。鮀、衛大夫、字子魚、有口才。朝、宋公子、有美色。言衰世好諛悅色、非此難免、蓋傷之也。

子曰誰能出不由戶。何莫由斯道也。言人不能出不由戶、何故乃不由此道邪。怪而歎之之辭。○洪氏曰人知出必由戶、而不知行必由道。非道遠人、人自遠爾。

子曰質勝文則野、文勝質則史。文質彬彬、然後君子。野、野人、言鄙略也。史、掌文書、多聞習事、而誠或不足也。彬彬、猶班班、物相雜而適均之貌。言學者當損有餘、補不足、至於成德、則不期然而然矣。楊氏曰文質不可以相勝。然質之勝文、猶之甘可以受和、白可以受采也。文勝而至於滅質、則其本亡矣。雖有文、將安施乎。然則與其史也、寧野。

子曰人之生也直、罔之生也幸而免。程子曰生理本直。罔、不直也、而亦生者、幸而免爾。

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、好之者不如樂之者。好、去聲。樂、音洛。尹氏曰知之者、知有此道也。好之者、好而未得也。樂之者、有所得而樂之也。張敬夫曰譬之五穀、知者知其可食者也、好者食而嗜之者也、樂者嗜之而飽者也。知而不能好、則是知之未至也。好之而未及於樂、則是好之未至也。此古之學者、所以自強而不息者歟。

子曰中人以上、可以語上也。中人以下、不可以語上也。以上之上、上聲。語、去聲。語、告也。言教人者、當隨其高下而告語之、則其言易入而無躐等之弊也。張敬夫曰聖人之道、精粗雖無二致、但其施教、則必因其材而篤焉。蓋中人以下之質、驟而語之太高、非惟不能以入、且將妄意躐等、而有不切於身之弊、亦終於下而已矣。故就其所及而語之、是乃所以使之切問近思、而漸進於高遠也。

樊遲問知。子曰務民之義、敬鬼神而遠之、可謂知矣。問仁。曰仁者先難而後獲、可謂仁矣。知、遠、皆去聲。民、亦人也。獲、謂得也。專用力於人道之所宜、而不惑於鬼神之不可知、知者之事也。先其事之所難、而後其效之所得、仁者之心也。此必因樊遲之失而告之。程子曰人多信鬼神、惑也。而不信者又不能敬、能敬能遠、可謂知矣。又曰先難、克己也。以所難為先、而不計所獲、仁也。呂氏曰當務為急、不求所難知。力行所知、不憚所難為。

子曰知者樂水、仁者樂山。知者動、仁者靜。知者樂、仁者壽。知、去聲。樂、上二字並五教反、下一字音洛。樂、喜好也。知者達於事理而周流無滯、有似於水、故樂水。仁者安於義理而厚重不遷、有似於山、故樂山。動靜以體言、樂壽以效言也。動而不括故樂、靜而有常故壽。程子曰非體仁知之深者、不能如此形容之。

子曰齊一變、至於魯。魯一變、至於道。孔子之時、齊俗急功利、喜夸詐、乃霸政之餘習。魯則重禮教、崇信義、猶有先王之遺風焉、但人亡政息、不能無廢墜爾。道、則先王之道也。言二國之政俗有美惡、故其變而之道有難易。程子曰夫子之時、齊強魯弱、孰不以為齊勝魯也、然魯猶存周公之法制。齊由桓公之霸、為從簡尚功之治、太公之遺法變易盡矣、故一變乃能至魯。魯則修舉廢墜而已、一變則至於先王之道也。愚謂二國之俗、惟夫子為能變之而不得試。然因其言以考之、則其施為緩急之序、亦略可見矣。

子曰觚不觚、觚哉觚哉觚、音孤。觚、棱也、或曰酒器、或曰木簡、皆器之有棱者也。不觚者、蓋當時失其制而不為棱也。觚哉觚哉、言不得為觚也。程子曰觚而失其形制、則非觚也。舉一器、而天下之物莫不皆然。故君而失其君之道、則為不君。臣而失其臣之職、則為虛位。范氏曰人而不仁則非人、國而不治則不國矣。

宰我問曰仁者、雖告之曰『井有仁焉。』其從之也。子曰何為其然也。君子可逝也、不可陷也。可欺也、不可罔也。劉聘君曰、有仁之仁當作人、今從之。從、謂隨之於井而救之也。宰我信道不篤、而憂為仁之陷害、故有此問。逝、謂使之往救。陷、謂陷之於井。欺、謂誑之以理之所有。罔、謂昧之以理之所無。蓋身在井上、乃可以救井中之人。若從之於井、則不復能救之矣。此理甚明、人所易曉、仁者雖切於救人而不私其身、然不應如此之愚也。

子曰君子博學於文、約之以禮、亦可以弗畔矣夫夫、音扶。約、要也。畔、背也。君子學欲其博、故於文無不考。守欲其要、故其動必以禮。如此、則可以不背於道矣。程子曰博學於文而不約之以禮、必至於汗漫。博學矣、又能守禮而由於規矩、則亦可以不畔道矣。

子見南子、子路不說。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、天厭之天厭之說、音悅。否、方九反。南子、衛靈公之夫人、有淫行。孔子至衛、南子請見、孔子辭謝、不得已而見之。蓋古者仕於其國、有見其小君之禮。而子路以夫子見此淫亂之人為辱、故不悅。矢、誓也。所、誓辭也、如云所不與崔、慶者之類。否、謂不合於禮、不由其道也。厭、棄絕也。聖人道大德全、無可不可。其見惡人、固謂在我有可見之禮、則彼之不善、我何與焉。然此豈子路所能測哉。故重言以誓之、欲其姑信此而深思以得之也。

子曰中庸之為德也、其至矣乎民鮮久矣。鮮、上聲。中者、無過無不及之名也。庸、平常也。至、極也。鮮、少也。言民少此德、今已久矣。程子曰不偏之謂中、不易之謂庸。中者天下之正道、庸者天下之定理。自世教衰、民不興於行、少有此德久矣。

子貢曰如有博施於民而能濟眾、何如。可謂仁乎。子曰何事於仁、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施、去聲。博、廣也。仁以理言、通乎上下。聖以地言、則造其極之名也。乎者、疑而未定之辭。病、心有所不足也。言此何止於仁、必也聖人能之乎則雖堯舜之聖、其心猶有所不足於此也。以是求仁、愈難而愈遠矣。夫仁者、己欲立而立人、己欲達而達人。夫、音扶。以己及人、仁者之心也。於此觀之、可以見天理之周流而無閒矣。狀仁之體、莫切於此。能近取譬、可謂仁之方也已。譬、喻也。方、術也。近取諸身、以己所欲譬之他人、知其所欲亦猶是也。然後推其所欲以及於人、則恕之事而仁之術也。於此勉焉、則有以勝其人欲之私、而全其天理之公矣。程子曰醫書以手足痿痹為不仁、此言最善名狀。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、莫非己也。認得為己、何所不至。若不屬己、自與己不相干。如手足之不仁、氣已不貫、皆不屬己。故博施濟眾、乃聖人之功用。仁至難言、故止曰『己欲立而立人、己欲達而達人、能近取譬、可謂仁之方也已。』欲令如是觀仁、可以得仁之體。又曰論語言『
堯舜其猶病諸』者二。夫博施者、豈非聖人之所欲。然必五十乃衣帛、七十乃食肉。聖人之心、非不欲少者亦衣帛食肉也、顧其養有所不贍爾、此病其施之不博也。濟眾者、豈非聖人之所欲。然治不過九州。聖人非不欲四海之外亦兼濟也、顧其治有所不及爾、此病其濟之不眾也。推此以求、脩己以安百姓、則為病可知。苟以吾治已足、則便不是聖人。呂氏曰子貢有志於仁、徒事高遠、未知其方。孔子教以於己取之、庶近而可入。是乃為仁之方、雖博施濟眾、亦由此進。



論語集注卷四
述而第七此篇多記聖人謙己誨人之辭及其容貌行事之實。凡三十七章。

子曰述而不作、信而好古、竊比於我老彭。好、去聲。述、傳舊而已。作、則創始也。故作非聖人不能、而述則賢者可及。竊比、尊之之辭。我、親之之辭。老彭、商賢大夫、見大戴禮、蓋信古而傳述者也。孔子刪詩書、定禮樂、贊周易、脩春秋、皆傳先王之舊、而未嘗有所作也、故其自言如此。蓋不惟不敢當作者之聖、而亦不敢顯然自附於古之賢人。蓋其德愈盛而心愈下、不自知其辭之謙也。然當是時、作者略備、夫子蓋集群聖之大成而折衷之。其事雖述、而功則倍於作矣、此又不可不知也。

子曰默而識之、學而不厭、誨人不倦、何有於我哉。識、音志、又如字。識、記也。默識、謂不言而存諸心也。一說識、知也、不言而心解也。前說近是。何有於我、言何者能有於我也。三者已非聖人之極至、而猶不敢當、則謙而又謙之辭也。

子曰德之不脩、學之不講、聞義不能徙、不善不能改、是吾憂也。尹氏曰德必脩而後成、學必講而後明、見善能徙、改過不吝、此四者日新之要也。苟未能之、聖人猶憂、況學者乎。

子之燕居、申申如也、夭夭如也。燕居、閒暇無事之時。楊氏曰申申、其容舒也。夭夭、其色愉也。程子曰此弟子善形容聖人處也、為申申字說不盡、故更著夭夭字。今人燕居之時、不怠惰放肆、必太嚴厲。嚴厲時著此四字不得、怠惰放肆時亦著此四字不得、惟聖人便自有中和之氣。

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。復、扶又反。孔子盛時、志欲行周公之道、故夢寐之間、如或見之。至其老而不能行也、則無復是心、而亦無復是夢矣、故因此而自歎其衰之甚也。程子曰孔子盛時、寤寐常存行周公之道。憕其老也、則志慮衰而不可以有為矣。蓋存道者心、無老少之異。而行道者身、老則衰也。

子曰志於道、志者、心之所之之謂。道、則人倫日用之間所當行者是也。如此而心必之焉、則所適者正、而無他歧之惑矣。據於德、據者、執守之意。德者、得也、得其道〔一〕於心而不失之謂也。得之於心而守之不失、則終始惟一、而有日新之功矣。依於仁、依者、不違之謂。仁、則私欲盡去而心德之全也。功夫至此而無終食之違、則存養之熟、無適而非天理之流行矣。游於藝。游者、玩物適情之謂。藝、則禮樂之文、射、御、書、數之法、皆至理所寓、而日用之不可闕者也。朝夕游焉、以博其義理之趣、則應務有餘、而心亦無所放矣。此章言人之為學當如是也。蓋學莫先於立志、志道、則心存於正而不他。據德、則道得於心而不失。依仁、則德性常用而物欲不行。游藝、則小物不遺而動息有養。學者於此、有以不失其先後之序、輕重之倫焉、則本末兼該、內外交養、日用之間、無少間隙、而涵泳從容、忽不自知其入於聖賢之域矣。

〔一〕德者得也、得其道、清仿宋大字本作德則行道而有得。吳英以為後者非朱熹定本之文、故不取、詳本書附錄四書章句集注定本辨。

子曰自行束脩以上、吾未嘗無誨焉。脩、脯也。十脡為束。古者相見、必執贄以為禮、束脩其至薄者。蓋人之有生、同具此理、故聖人之於人、無不欲其入於善。但不知來學、則無往教之禮、故苟以禮來、則無不有以教之也。

子曰不憤不啟、不悱不發、舉一隅不以三隅反、則不復也。憤、房粉反。悱、芳匪反。復、扶又反。憤者、心求通而未得之意。悱者、口欲言而未能之貌。啟、謂開其意。發、謂達其辭。物之有四隅者、舉一可知其三。反者、還以相證之義。復、再告也。上章已言聖人誨人不倦之意、因并記此、欲學者勉於用力、以為受教之地也。程子曰憤悱、誠意之見於色辭者也。待其誠至而後告之。既告之、又必待其自得、乃復告爾。又曰不待憤悱而發、則知之不能堅固。待其憤悱而後發、則沛然矣。

子食於有喪者之側、未嘗飽也。臨喪哀、不能甘也。子於是日哭、則不歌。哭、謂弔哭。日之內、餘哀未忘、自不能歌也。謝氏曰學者於此二者、可見聖人情性之正也。能識聖人之情性、然後可以學道。

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、舍之則藏、唯我與爾有是夫舍、上聲。夫、音扶。尹氏曰用舍無與於己、行藏安於所遇、命不足道也。顏子幾於聖人、故亦能之。子路曰子行三軍、則誰與。萬二千五百人為軍、大國三軍。子路見孔子獨美顏淵、自負其勇、意夫子若行三軍、必與己同。子曰暴虎馮河、死而無悔者、吾不與也。必也臨事而懼、好謀而成者也。馮、皮冰反。好、去聲。暴虎、徒搏。馮河、徒涉。懼、謂敬其事。成、謂成其謀。言此皆以抑其勇而教之、然行師之要實不外此、子路蓋不知也。謝氏曰聖人於行藏之間、無意無必。其行非貪位、其藏非獨善也。若有欲心、則不用而求行、舍之而不藏矣、是以惟顏子為可以與於此。子路雖非有欲心者、然未能無固必也、至以行三軍為問、則其論益卑矣。夫子之言、蓋因其失而救之。夫不謀無成、不懼必敗、小事尚然、而況於行三軍乎。

子曰富而可求也、雖執鞭之士、吾亦為之。如不可求、從吾所好。好、去聲。執鞭、賤者之事。設言富若可求、則雖身為賤役以求之、亦所不辭。然有命焉、非求之可得也、則安於義理而已矣、何必徒取辱哉。蘇氏曰聖人未嘗有意於求富也、豈問其可不可哉。為此語者、特以明其決不可求爾。楊氏曰君子非惡富貴而不求、以其在天、無可求之道也。

子之所慎齊、戰、疾。齊、側皆反。齊之為言齊也、將祭而齊其思慮之不齊者、以交於神明也。誠之至與不至、神之饗與不饗、皆決於此。戰則眾之死生、國之存亡繫焉、疾又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、皆不可以不謹也。尹氏曰夫子無所不謹、弟子記其大者耳。

子在齊聞韶、三月不知肉味。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史記三月上有學之二字。不知肉味、蓋心一於是而不及乎他也。曰不意舜之作樂至於如此之美、則有以極其情文之備、而不覺其歎息之深也、蓋非聖人不足以及此。范氏曰韶盡美又盡善、樂之無以加此也。故學之三月、不知肉味、而歎美之如此。誠之至、感之深也。

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。子貢曰諾。吾將問之。為、去聲。為、猶助也。衛君、出公輒也。靈公逐其世子蒯聵。公薨、而國人立蒯聵之子輒。於是晉納蒯聵而輒拒之。時孔子居衛、衛人以蒯聵得罪於父、而輒嫡孫當立、故冉有疑而問之。諾、應辭也。入、曰伯夷、叔齊何人也。曰古之賢人也。曰怨乎。曰求仁而得仁、又何怨。出、曰夫子不為也。伯夷、叔齊、孤竹君之二子。其父將死、遺命立叔齊。父卒、叔齊遜伯夷。伯夷曰父命也、遂逃去。叔齊亦不立而逃之、國人立其中子。其後武王伐紂、夷、齊扣馬而諫。武王滅商、夷、齊恥食周粟、去隱于首陽山、遂餓而死。怨、猶悔也。君子居是邦、不非其大夫、況其君乎。故子貢不斥衛君、而以夷、齊為問。夫子告之如此、則其不為衛君可知矣。蓋伯夷以父命為尊、叔齊以天倫為重。其遜國也、皆求所以合乎天理之正、而即乎人心之安。既而各得其志焉、則視棄其國猶敝蹝爾、何怨之有。若衛輒之據國拒父而惟恐失之、其不可同年而語明矣。程子曰伯夷、叔齊遜國而逃、諫伐而餓、終無怨悔、夫子以為賢、故知其不與輒也。

子曰飯疏食飲水、曲肱而枕之、樂亦在其中矣。不義而富且貴、於我如浮雲。飯、符晚反。食、音嗣。枕、去聲。樂、音洛。飯、食之也。疏食、麤飯也。聖人之心、渾然天理、雖處困極、而樂亦無不在焉。其視不義之富貴、如浮雲之無有、漠然無所動於其中也。程子曰非樂疏食飲水也、雖疏食飲水、不能改其樂也。不義之富貴、視之輕如浮雲然。又曰須知所樂者何事。

子曰加我數年、五十以學易、可以無大過矣。劉聘君見元城劉忠定公自言嘗讀他論、加作假、五十作卒。蓋加、假聲相近而誤讀、卒與五十字相似而誤分也。愚按此章之言、史記作為假我數年、若是我於易則彬彬矣。加正作假、而無五十字。蓋是時、孔子年已幾七十矣、五十字誤無疑也。學易、則明乎吉凶消長之理、進退存亡之道、故可以無大過。蓋聖人深見易道之無窮、而言此以教人、使知其不可不學、而又不可以易而學也。

子所雅言、詩、書、執禮、皆雅言也。雅、常也。執、守也。詩以理情性、書以道政事、禮以謹節文、皆切於日用之實、故常言之。禮獨言執者、以人所執守而言、非徒誦說而已也。程子曰孔子雅素之言、止於如此。若性與天道、則有不可得而聞者、要在默而識之也。謝氏曰此因學易之語而類記之。

葉公問孔子於子路、子路不對。葉、舒涉反。葉公、楚葉縣尹沈諸梁、字子高、僭稱公也。葉公不知孔子、必有非所問而問者、故子路不對。抑亦以聖人之德、實有未易名言者與。子曰女奚不曰、其為人也、發憤忘食、樂以忘憂、不知老之將至云爾。未得、則發憤而忘食。已得、則樂之而忘憂。以是二者俛焉日有孳孳、而不知年數之不足、但自言其好學之篤耳。然深味之、則見其全體至極、純亦不已之妙、有非聖人不能及者。蓋凡夫子之自言類如此、學者宜致思焉。

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、好古、敏以求之者也。好、去聲。生而知之者、氣質清明、義理昭著、不待學而知也。敏、速也、謂汲汲也。○尹氏曰孔子以生知之聖、每云好學者、非惟勉人也、蓋生而可知者義理爾、若夫禮樂名物、古今事變、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驗其實也。

子不語怪、力、亂、神。怪異、勇力、悖亂之事、非理之正、固聖人所不語。鬼神、造化之跡、雖非不正、然非窮理之至、有未易明者、故亦不輕以語人也。謝氏曰聖人語常而不語怪、語德而不語力、語治而不語亂、語人而不語神。

子曰三人行、必有我師焉。擇其善者而從之、其不善者而改之。三人同行、其一我也。彼二人者、一善一惡、則我從其善而改其惡焉、是二人者皆我師也。尹氏曰見賢思齊、見不賢而內自省、則善惡皆我之師、進善其有窮乎。

子曰天生德於予、桓魋其如予何。魋、徒雷反。桓魋、宋司馬向魋也。出於桓公、故又稱桓氏。魋欲害孔子、孔子言天既賦我以如是之德、則桓魋其奈我何。言必不能違天害己。

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。吾無隱乎爾。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、是丘也。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幾及、故疑其有隱、而不知聖人作、止、語、默無非教也、故夫子以此言曉之。與、猶示也。程子曰聖人之道猶天然、門弟子親炙而冀及之、然後知其高且遠也。使誠以為不可及、則趨向之心不幾於怠乎。故聖人之教、常俯而就之如此、非獨使資質庸下者勉思企及、而才氣高邁者亦不敢躐易而進也。呂氏曰聖人體道無隱、與天象昭然、莫非至教。常以示人、而人自不察。

子以四教文、行、忠、信。行、去聲。程子曰教人以學文脩行而存忠信也。忠信、本也。

子曰聖人、吾不得而見之矣。得見君子者、斯可矣。聖人、神明不測之號。君子、才德出眾之名。子曰善人、吾不得而見之矣。得見有恆者、斯可矣。恆、胡登反。○子曰字疑衍文。恆、常久之意。張子曰有恆者、不貳其心。善人者、志於仁而無惡。亡而為有、虛而為盈、約而為泰、難乎有恆矣。亡、讀為無。三者皆虛夸之事、凡若此者、必不能守其常也。張敬夫曰聖人、君子以學言、善人、有恆者以質言。愚謂有恆者之與聖人、高下固懸絕矣、然未有不自有恆而能至於聖者也。故章末申言有恆之義、其示人入德之門、可謂深切而著明矣。

子釣而不綱、弋不射宿。射、食亦反。綱、以大繩屬網、絕流而漁者也。弋、以生絲繫矢而射也。宿、宿鳥。洪氏曰孔子少貧賤、為養與祭、或不得已而釣弋、如獵較是也。然盡物取之、出其不意、亦不為也。此可見仁人之本心矣。待物如此、待人可知。小者如此、大者可知。

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、我無是也。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、多見而識之、知之次也。識、音志。不知而作、不知其理而妄作也。孔子自言未嘗妄作、蓋亦謙辭、然亦可見其無所不知也。識、記也。所從不可不擇、記則善惡皆當存之、以備參考。如此者雖未能實知其理、亦可以次於知之者也。

互鄉難與言、童子見、門人惑。見、賢遍反。互鄉、鄉名。其人習於不善、難與言善。惑者、疑夫子不當見之也。子曰與其進也、不與其退也、唯何甚人潔己以進、與其潔也、不保其往也。疑此章有錯簡。人潔至往也十四字、當在與其進也之前。潔、脩治也。與、許也。往、前日也。言人潔己而來、但許其能自潔耳、固不能保其前日所為之善惡也。但許其進而來見耳、非許其既退而為不善也。蓋不追其既往、不逆其將來、以是心至、斯受之耳。唯字上下、疑又有闕文、大抵亦不為已甚之意。程子曰聖人待物之洪如此。

子曰仁遠乎哉。我欲仁、斯仁至矣。仁者、心之德、非在外也。放而不求、故有以為遠者。反而求之、則即此而在矣、夫豈遠哉。程子曰為仁由己、欲之則至、何遠之有。

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。孔子曰知禮。陳、國名。司敗、官名、即司寇也。昭公、魯君、名裯。習於威儀之節、當時以為知禮。故司敗以為問、而孔子答之如此孔子退、揖巫馬期而進之、曰吾聞君子不黨、君子亦黨乎。君取於吳為同姓、謂之吳孟子。君而知禮、孰不知禮。取、七住反。○巫馬姓、期字、孔子弟子、名施。司敗揖而進之也。相助匿非曰黨。禮不娶同姓、而魯與吳皆姬姓。謂之吳孟子者、諱之使若宋女子姓者然。巫馬期以告。子曰丘也幸、苟有過、人必知之。孔子不可自謂諱君之惡、又不可以娶同姓為知禮、故受以為過而不辭。吳氏曰魯蓋夫子父母之國、昭公、魯之先君也。司敗又未嘗顯言其事、而遽以知禮為問、其對之宜如此也。及司敗以為有黨、而夫子受以為過、蓋夫子之盛德、無所不可也。然其受以為過也、亦不正言其所以過、初若不知孟子之事者、可以為萬世之法矣。

子與人歌而善、必使反之、而後和之。和、去聲。反、復也。必使復歌者、欲得其詳而取其善也。而後和之者、喜得其詳而與其善也。此見聖人氣象從容、誠意懇至、而其謙遜審密、不掩人善又如此。蓋一事之微、而眾善之集、有不可勝既者焉、讀者宜詳味之。

子曰文、莫吾猶人也。躬行君子、則吾未之有得。莫、疑辭。猶人、言不能過人、而尚可以及人。未之有得、則全未有得、皆自謙之辭。而足以見言行之難易緩急、欲人之勉其實也。謝氏曰文雖聖人無不與人同、故不遜。能躬行君子、斯可以入聖、故不居。猶言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。

子曰若聖與仁、則吾豈敢。抑為之不厭、誨人不倦、則可謂云爾已矣。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。此亦夫子之謙辭也。聖者、大而化之。仁、則心德之全而人道之備也。為之、謂為仁聖之道。誨人、亦謂以此教人也。然不厭不倦、非己有之則不能、所以弟子不能學也。晁氏曰當時有稱夫子聖且仁者、以故夫子辭之。苟辭之而已焉、則無以進天下之材、率天下之善、將使聖與仁為虛器、而人終莫能至矣。故夫子雖不居仁聖、而必以為之不厭、誨人不倦自處也。可謂云爾已矣者、無他之辭也。公西華仰而歎之、其亦深知夫子之意矣。

子疾病、子路請禱。子曰有諸。子路對曰有之。誄曰『禱爾于上下神祇。』子曰丘之禱久矣。誄、力〔一〕軌反。禱、謂禱於鬼神。有諸、問有此理否。誄者、哀死而述其行之辭也。上下、謂天地。天曰神、地曰祇。禱者、悔過遷善、以祈神之佑也。無其理則不必禱、既曰有之、則聖人未嘗有過、無善可遷。其素行固已合於神明、故曰丘之禱久矣。又士喪禮、疾病行禱五祀、蓋臣子迫切之至情、有不能自已者、初不請於病者而後禱也。故孔子之於子路、不直拒之、而但告以無所事禱之意。

〔一〕力原作九、據清仿宋大字本改。

子曰奢則不孫、儉則固。與其不孫也、寧固。孫、去聲。孫、順也。固、陋也。奢儉俱失中、而奢之害大。晁氏曰不得已而救時之弊也。

子曰君子坦蕩蕩、小人長戚戚。坦、平也。蕩蕩、寬廣貌。程子曰君子循理、故常舒泰。小人役於物、故多憂戚。程子曰君子坦蕩蕩、心廣體胖。

子溫而厲、威而不猛、恭而安。厲、嚴肅也。人之德性本無不備、而氣質所賦、鮮有不偏、惟聖人全體渾然、陰陽合德、故其中和之氣見於容貌之間者如此。門人熟察而詳記之、亦可見其用心之密矣。抑非知足以知聖人而善言德行者不能也、故程子以為曾子之言。學者所宜反復而玩心也。
泰伯第八凡二十一章。
子曰泰伯、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、民無得而稱焉。泰伯、周大王之長子。至德、謂德之至極、無以復加者也。三讓、謂固遜也。無得而稱、其遜隱微、無跡可見也。蓋大王三子長泰伯、次仲雍、次季歷。大王之時、商道寖衰、而周日強大。季歷又生子昌、有聖德。大王因有翦商之志、而泰伯不從、大王遂欲傳位季歷以及昌。泰伯知之、即與仲雍逃之荊蠻。於是大王乃立季歷、傳國至昌、而三分天下有其二、是為文王。文王崩、子發立、遂克商而有天下、是為武王。夫以泰伯之德、當商周之際、固足以朝諸侯有天下矣、乃棄不取而又泯其跡焉、則其德之至極為何如哉蓋其心即夷齊扣馬之心、而事之難處有甚焉者、宜夫子之歎息而贊美之也。泰伯不從、事見春秋傳。

子曰恭而無禮則勞、慎而無禮則葸、勇而無禮則亂、直而無禮則絞。葸、絲里反。絞、古卯反。葸、畏懼貌。絞、急切也。無禮則無節文、故有四者之弊。君子篤於親、則民興於仁。故舊不遺、則民不偷。君子、謂在上之人也。興、起也。偷、薄也。張子曰人道知所先後、則恭不勞、慎不葸、勇不亂、直不絞、民化而德厚矣。吳氏曰君子以下、當自為一章、乃曾子之言也。愚按此一節與上文不相蒙、而與首篇慎終追遠之意相類、吳說近是。

曾子有疾、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『戰戰兢兢、如臨深淵、如履薄冰。』而今而後、吾知免夫小子夫、音扶。啟、開也。曾子平日以為身體受於父母、不敢毀傷、故於此使弟子開其衾而視之。詩小旻之篇。戰戰、恐懼。兢兢、戒謹。臨淵、恐墜。履冰、恐陷也。曾子以其所保之全示門人、而言其所以保之之難如此。至於將死、而後知其得免於毀傷也。小子、門人也。語畢而又呼之、以致反復丁寧之意、其警之也深矣。程子曰君子曰終、小人曰死。君子保其身以沒、為終其事也、故曾子以全歸為免矣。尹氏曰父母全而生之、子全而歸之。曾子臨終而啟手足、為是故也。非有得於道、能如是乎。范氏曰身體猶不可虧也、況虧其行以辱其親乎。

曾子有疾、孟敬子問之。孟敬子、魯大夫仲孫氏、名捷。問之者、問其疾也。曾子言曰鳥之將死、其鳴也哀。人之將死、其言也善。言、自言也。鳥畏死、故鳴哀。人窮反本、故言善。此曾子之謙辭、欲敬子知其所言之善而識之也。君子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、斯遠暴慢矣。正顏色、斯近信矣。出辭氣、斯遠鄙倍矣。籩豆之事、則有司存。遠、近、並去聲。貴、猶重也。容貌、舉一身而言。暴、粗厲也。慢、放肆也。信、實也。正顏色而近信、則非色莊也。辭、言語。氣、聲氣也。鄙、凡陋也。倍、與背同、謂背理也。籩、竹豆。豆、木豆。言道雖無所不在、然君子所重者、在此三事而已。是皆脩身之要、為政之本、學者所當操存省察、而不可有造次顛沛之違者也。若夫籩豆之事、器數之末、道之全體固無不該、然其分則有司之守、而非君子之所重矣。程子曰動容貌、舉一身而言也。周旋中禮、暴慢斯遠矣。正顏色則不妄、斯近信矣。出辭氣、正由中出、斯遠鄙倍。三者正身而不外求、故曰籩豆之事則有司存。尹氏曰養於中則見於外、曾子蓋以脩己為為政之本。若乃器用事物之細、則有司存焉。

曾子曰以能問於不能、以多問於寡。有若無、實若虛、犯而不校、昔者吾友嘗從事於斯矣。校、計校也。友、馬氏以為顏淵是也。顏子之心、惟知義理之無窮、不見物我之有間、故能如此。謝氏曰不知有餘在己、不足在人。不必得為在己、失為在人、非幾於無我者不能也。

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、可以寄百里之命、臨大節而不可奪也。君子人與。君子人也。與、平聲。其才可以輔幼君、攝國政、其節至於死生之際而不可奪、可謂君子矣。與、疑辭。也、決辭。設為問答、所以深著其必然也。程子曰節操如是、可謂君子矣。

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、任重而道遠。弘、寬廣也。毅、強忍也。非弘不能勝其重、非毅無以致其遠。仁以為己任、不亦重乎。死而後已、不亦遠乎。仁者、人心之全德、而必欲以身體而力行之、可謂重矣。一息尚存、此志不容少懈、可謂遠矣。程子曰弘而不毅、則無規矩而難立。毅而不弘、則隘陋而無以居之。又曰弘大剛毅、然後能勝重任而遠到。

子曰興於詩、興、起也。詩本性情、有邪有正、其為言既易知、而吟詠之間、抑揚反覆、其感人又易入。故學者之初、所以興起其好善惡惡之心、而不能自已者、必於此而得之。立於禮。禮以恭敬辭遜為本、而有節文度數之詳、可以固人肌膚之會、筋骸之束。故學者之中、所以能卓然自立、而不為事物之所搖奪者、必於此而得之。成於樂。樂有五聲十二律、更唱迭和、以為歌舞八音之節、可以養人之性情、而蕩滌其邪穢、消融其查滓。故學者之終、所以至於義精仁熟、而自和順於道德者、必於此而得之、是學之成也。按內則、十年學幼儀、十三學樂誦詩、二十而後學禮。則此三者、非小學傳授之次、乃大學終身所得之難易、先後、淺深也。程子曰天下之英才不為少矣、特以道學不明、故不得有所成就。夫古人之詩、如今之歌曲、雖閭里童稚、皆習聞之而知其說、故能興起。今雖老師宿儒、尚不能曉其義、況學者乎。是不得興於詩也。古人自洒埽應對、以至冠、昏、喪、祭、莫不有禮。今皆廢壞、是以人倫不明、治家無法、是不得立於禮也。古人之樂聲音所以養其耳、采色所以養其目、歌詠所以養其性情、舞蹈所以養其血脈。今皆無之、是不得成於樂也。是以古之成材也易、今之成材也難。

子曰民可使由之、不可使知之。民可使之由於是理之當然、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。程子曰聖人設教、非不欲人家喻而戶曉也、然不能使之知、但能使之由之爾。若曰聖人不使民知、則是後世朝四暮三之術也、豈聖人之心乎。

子曰好勇疾貧、亂也。人而不仁、疾之已甚、亂也。好、去聲。好勇而不安分、則必作亂。惡不仁之人而使之無所容、則必致亂。二者之心、善惡雖殊、然其生亂則一也。

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、使驕且吝、其餘不足觀也已。才美、謂智能技藝之美。驕、矜夸。吝、鄙嗇也。程子曰此甚言驕吝之不可也。蓋有周公之德、則自無驕吝。若但有周公之才而驕吝焉、亦不足觀矣。又曰驕、氣盈。吝、氣歉。愚謂驕吝雖有盈歉之殊、然其勢常相因。蓋驕者吝之枝葉、吝者驕之本根。故嘗驗之天下之人、未有驕而不吝、吝而不驕者也。

子曰三年學、不至於穀、不易得也。易、去聲。穀、祿也。至、疑當作志。為學之久、而不求祿、如此之人、不易得也。楊氏曰雖子張之賢、猶以干祿為問、況其下者乎。然則三年學而不至於穀、宜不易得也。

子曰篤信好學、守死善道。好、去聲。篤、厚而力也。不篤信、則不能好學。然篤信而不好學、則所信或非其正。不守死、則不能以善其道。然守死而不足以善其道、則亦徒死而已。蓋守死者篤信之效、善道者好學之功。危邦不入、亂邦不居。天下有道則見、無道則隱。見、賢遍反。君子見危授命、則仕危邦者無可去之義、在外則不入可也。亂邦未危、而刑政紀綱紊矣、故潔其身而去之。天下、舉一世而言。無道、則隱其身而不見也。此惟篤信好學、守死善道者能之。邦有道、貧且賤焉、恥也。邦無道、富且貴焉、恥也。世治而無可行之道、世亂而無能守之節、碌碌庸人、不足以為士矣、可恥之甚也。晁氏曰有學有守、而去就之義潔、出處之分明、然後為君子之全德也。

子曰不在其位、不謀其政。程子曰不在其位、則不任其事也、若君大夫問而告者則有矣。

子曰師摯之始、關雎之亂、洋洋乎盈耳哉。摯、音至。雎、七余反。師摯、魯樂師名摯也。亂、樂之卒章也。史記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。洋洋、美盛意。孔子自衛反魯而正樂、適師摯在官之初、故樂之美盛如此。

子曰狂而不直、侗而不愿、悾悾而不信、吾不知之矣。侗、音通。悾、音空。侗、無知貌。愿、謹厚也。悾悾、無能貌。吾不知之者、甚絕之之辭、亦不屑之教誨也。蘇氏曰天之生物、氣質不齊。其中材以下、有是德則有是病。有是病必有是德、故馬之蹄齧者必善走、其不善者必馴。有是病而無是德、則天下之棄才也。

子曰學如不及、猶恐失之。言人之為學、既如有所不及矣、而其心猶竦然、惟恐其或失之、警學者當如是也。程子曰學如不及、猶恐失之、不得放過。纔說姑待明日、便不可也。

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、而不與焉。與、去聲。巍巍、高大之貌。不與、猶言不相關、言其不以位為樂也。

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、唯堯則之。蕩蕩乎民無能名焉。唯、猶獨也。則、猶準也。蕩蕩、廣遠之稱也。言物之高大、莫有過於天者、而獨堯之德能與之準。故其德之廣遠、亦如天之不可以言語形容也。巍巍乎其有成功也。煥乎、其有文章成功、事業也。煥、光明之貌。文章、禮樂法度也。堯之德不可名、其可見者此爾。尹氏曰天道之大、無為而成。唯堯則之以治天下、故民無得而名焉。所可名者、其功業文章巍然煥然而已。

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。治、去聲。五人、禹、稷、契、皋陶、伯益。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。書泰誓之辭。馬氏曰亂、治也。十人、謂周公旦、召公奭、太公望、畢公、榮公、太顛、閎夭、散宜生、南宮适、其一人謂文母。劉侍讀以為子無臣母之義、蓋邑姜也。九人治外、邑姜治內。或曰亂本作乿、古治字也。孔子曰才難、不其然乎。唐虞之際、於斯為盛。有婦人焉、九人而已。稱孔子者、上係武王君臣之際、記者謹之。才難、蓋古語、而孔子然之也。才者、德之用也。唐虞、堯舜有天下之號。際、交會之間。言周室人才之多、惟唐虞之際、乃盛於此。降自夏商、皆不能及、然猶但有此數人爾、是才之難得也。三分天下有其二、以服事殷。周之德、其可謂至德也已矣。春秋傳曰、文王率商之畔國以事紂、蓋天下歸文王者六州、荊、梁、雍、豫、徐、揚也。惟青、论、冀、尚屬紂耳。范氏曰文王之德、足以代商。天與之、人歸之、乃不取而服事焉、所以為至德也。孔子因武王之言而及文王之德、且與泰伯、皆以至德稱之、其指微矣。或曰宜斷三分以下、別以孔子曰起之、而自為一章。

子曰禹、吾無間然矣。菲飲食、而致孝乎鬼神。惡衣服、而致美乎黻冕。卑宮室、而盡力乎溝洫。禹、吾無間然矣。閒、去聲。菲、音匪。黻、音弗。洫、呼域反。閒、罅隙也、謂指其罅隙而非議之也。菲、薄也。致孝鬼神、謂享祀豐潔。衣服、常服。黻、蔽膝也、以韋為之。冕、冠也、皆祭服也。溝洫、田間水道、以正疆界、備旱潦者也。或豐或儉、各適其宜、所以無罅隙之可議也、故再言以深美之。○楊氏曰薄於自奉、而所勤者民之事、所致飾者宗廟朝廷之禮、所謂有天下而不與也、夫何間然之有。



論語集注卷五
子罕第九凡三十章。
子罕言利與命與仁。罕、少也。程子曰計利則害義、命之理微、仁之道大、皆夫子所罕言也。

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。達巷、黨名。其人姓名不傳。博學無所成名、蓋美其學之博而惜其不成一藝之名也。子聞之、謂門弟子曰吾何執。執御乎。執射乎。吾執御矣。執、專執也。射御皆一藝、而御為人僕、所執尤卑。言欲使我何所執以成名乎。然則吾將執御矣。聞人譽己、承之以謙也。尹氏曰聖人道全而德備、不可以偏長目之也。達巷黨人見孔子之大、意其所學者博、而惜其不以一善得名於世、蓋慕聖人而不知者也。故孔子曰、欲使我何所執而得為名乎。然則吾將執御矣。

子曰麻冕、禮也。今也純、儉。吾從眾。麻冕、緇布冠也。純、絲也。儉、謂省約。緇布冠、以三十升布為之、升八十縷、則其經二千四百縷矣。細密難成、不如用絲之省約。拜下、禮也。今拜乎上、泰也。雖違眾、吾從下。臣與君行禮、當拜於堂下。君辭之、乃升成拜。泰、驕慢也。程子曰君子處世、事之無害於義者、從俗可也。害於義、則不可從也。

子絕四毋意、毋必、毋固、毋我。絕、無之盡者。毋、史記作無是也。意、私意也。必、期必也。固、執滯也。我、私己也。四者相為終始、起於意、遂於必、留於固、而成於我也。蓋意必常在事前、固我常在事後、至於我又生意、則物欲牽引、循環不窮矣。程子曰此毋字、非禁止之辭。聖人絕此四者、何用禁止。張子曰四者有一焉、則與天地不相似。楊氏曰非知足以知聖人、詳視而默識之、不足以記此。

子畏於匡。畏者、有戒心之謂。匡、地名。史記云陽虎曾暴於匡、夫子貌似陽虎、故匡人圍之。曰文王既沒、文不在茲乎。道之顯者謂之文、蓋禮樂制度之謂。不曰道而曰文、亦謙辭也。茲、此也、孔子自謂。天之將喪斯文也、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。天之未喪斯文也、匡人其如予何。喪、與、皆去聲。馬氏曰文王既沒、故孔子自謂後死者。言天若欲喪此文、則必不使我得與於此文。今我既得與於此文、則是天未欲喪此文也。天既未欲喪此文、則匡人其柰我何。言必不能違天害己也。

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。何其多能也。大、音泰。與、平聲。孔氏曰大宰、官名。或吳或宋、未可知也。與者、疑辭。大宰蓋以多能為聖也。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、又多能也。縱、猶肆也、言不為限量也。將、殆也、謙若不敢知之辭。聖無不通、多能乃其餘事、故言又以兼之。子聞之、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、故多能鄙事。君子多乎哉。不多也。言由少賤故多能、而所能者鄙事爾、非以聖而無不通也。且多能非所以率人、故又言君子不必多能以曉之。牢曰子云、『吾不試、故藝』。牢、孔子弟子、姓琴、字子開、一字子張。試、用也。言由不為世用、故得以習於藝而通之。吳氏曰弟子記夫子此言之時、子牢因言昔之所聞有如此者。其意相近、故并記之。

子曰吾有知乎哉。無知也。有鄙夫問於我、空空如也、我叩其兩端而竭焉。叩、音口。○孔子謙言己無知識、但其告人、雖於至愚、不敢不盡耳。叩、發動也。兩端、猶言兩頭。言終始、本末、上下、精粗、無所不盡。程子曰聖人之教人、俯就之若此、猶恐眾人以為高遠而不親也。聖人之道、必降而自卑、不如此則人不親、賢人之言、則引而自高、不如此則道不尊。觀於孔子、孟子、則可見矣。尹氏曰聖人之言、上下兼盡。即其近、眾人皆可與知。極其至、則雖聖人亦無以加焉、是之謂兩端。如答樊遲之問仁知、兩端竭盡、無餘蘊矣。若夫語上而遺下、語理而遺物、則豈聖人之言哉。

子曰鳳鳥不至、河不出圖、吾已矣夫夫、音扶。鳳、靈鳥、舜時來儀、文王時鳴於岐山。河圖、河中龍馬負圖、伏羲時出、皆聖王之瑞也。已、止也。張子曰鳳至圖出、文明之祥。伏羲、舜、文之瑞不至、則夫子之文章、知其已矣。

子見齊衰者、冕衣裳者與瞽者、見之、雖少必作。過之、必趨。齊、音咨。衰、七雷反。少、去聲。齊衰、喪服。冕、冠也。衣、上服。裳、下服。冕而衣裳、貴者之盛服也。瞽、無目者。作、起也。趨、疾行也。或曰少、當作坐。范氏曰聖人之心、哀有喪、尊有爵、矜不成人。其作與趨、蓋有不期然而然者。尹氏曰此聖人之誠心、內外一者也。

顏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、鑽之彌堅。瞻之在前、忽焉在後。喟、苦位反。鑽、祖官反。喟、歎聲。仰彌高、不可及。鑽彌堅、不可入。在前在後、恍惚不可為象。此顏淵深知夫子之道、無窮盡、無方體、而歎之也。夫子循循然善誘人、博我以文、約我以禮。循循、有次序貌。誘、引進也。博文約禮、教之序也。言夫子道雖高妙、而教人有序也。侯氏曰博我以文、致知格物也。約我以禮、克己復禮也。程子曰此顏子稱聖人最切當處、聖人教人、惟此二事而已。欲罷不能、既竭吾才、如有所立卓爾。雖欲從之、末由也已。卓、立貌。末、無也。此顏子自言其學之所至也。蓋悅之深而力之盡、所見益親、而又無所用其力也。吳氏曰所謂卓爾、亦在乎日用行事之間、非所謂窈冥昏默者。程子曰到此地位、功夫尤難、直是峻絕、又大段著力不得。楊氏曰自可欲之謂善、充而至於大、力行之積也。大而化之、則非力行所及矣、此顏子所以未達一閒也。程子曰此顏子所以為深知孔子而善學之者也。胡氏曰無上事而喟然歎、此顏子學既有得、故述其先難之故、後得之由、而歸功於聖人也。高堅前後、語道體也。仰鑽瞻忽、未領其要也。惟夫子循循善誘、先博我以文、使我知古今、達事變。然後約我以禮、使我尊所間、行所知。如行者之赴家、食者之求飽、是以欲罷而不能、盡心盡力、不少休廢。然後見夫子所立之卓然、雖欲從之、末由也已。是蓋不怠所從、必欲至乎卓立之地也。抑斯歎也、其在請事斯語之後、三月不違之時乎。

子疾病、子路使門人為臣。夫子時已去位、無家臣。子路欲以家臣治其喪、其意實尊聖人、而未知所以尊也。病閒、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、無臣而為有臣。吾誰欺。欺天乎。閒、如字。病閒、少差也。病時不知、既差乃知其事、故言我之不當有家臣、人皆知之、不可欺也。而為有臣、則是欺天而已。人而欺天、莫大之罪。引以自歸、其責子路深矣。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、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。且予縱不得大葬、予死於道路乎。無寧、寧也。大葬、謂君臣禮葬。死於道路、謂棄而不葬。又曉〔一〕之以不必然之故。范氏曰曾子將死、起而易簀。曰『吾得正而斃焉、斯已矣。』子路欲尊夫子、而不知無臣之不可為有臣、是以陷於行詐、罪至欺天。君子之於言動、雖微不可不謹。夫子深懲子路、所以警學者也。楊氏曰非知至而意誠、則用智自私、不知行其所無事、往往自陷於行詐欺天而莫之知也。其子路之謂乎。

〔一〕曉原作既、據清仿宋大字本改。

子貢曰有美玉於斯、韞併而藏諸。求善賈而沽諸。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。韞、紆粉反。併、徒木反。賈、音嫁。韞、藏也。併、匱也。沽、賣也。子貢以孔子有道不仕、故設此二端以問也。孔子言固當賣之、但當待賈、而不當求之耳。范氏曰君子未嘗不欲仕也、又惡不由其道。士之待禮、猶玉之待賈也。若伊尹之耕於野、伯夷、太公之居於海濱、世無成湯文王、則終焉而已、必不枉道以從人、衒玉而求售也。

子欲居九夷。東方之夷有九種。欲居之者、亦乘桴浮海之意。或曰陋、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、何陋之有。君子所居則化、何陋之有。

子曰吾自衛反魯、然後樂正、雅頌各得其所。魯哀公十一年冬、孔子自衛反魯。是時周禮在魯、然詩樂亦頗殘闕失次。孔子周流四方、參互考訂、以知其說。晚知道終不行、故歸而正之。

子曰出則事公卿、入則事父兄、喪事不敢不勉、不為酒困、何有於我哉。說見第七篇、然此則其事愈卑而意愈切矣。

子在川上、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。夫、音扶。舍、上聲。天地之化、往者過、來者續、無一息之停、乃道體之本然也。然其可指而易見者、莫如川流。故於此發以示人、欲學者時時省察、而無毫髮之間斷也。程子曰此道體也。天運而不已、日往則月來、寒往則暑來、水流而不息、物生而不窮、皆與道為體、運乎晝夜、未嘗已也。是以君子法之、自強不息。及其至也、純亦不已焉。又曰自漢以來、儒者皆不識此義。此見聖人之心、純亦不已也。純亦不已、乃天德也。有天德、便可語王道、其要只在謹獨。愚按自此至篇終、皆勉人進學不已之辭。

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好、去聲。謝氏曰好好色、惡惡臭、誠也。好德如好色、斯誠好德矣、然民鮮能之。史記孔子居衛、靈公與夫人同車、使孔子為次乘、招搖市過之。孔子醜之、故有是言。

子曰譬如為山、未成一簣、止、吾止也。譬如平地、雖覆一簣、進、吾往也。簣、求位反。覆、芳服反。簣、土籠也。書曰為山九仞、功虧一簣。夫子之言、蓋出於此。言山成而但少一簣、其止者、吾自止耳。平地而方覆一簣、其進者、吾自往耳。蓋學者自彊不息、則積少成多。中道而止、則前功盡棄。其止其往、皆在我而不在人也。

子曰語之而不惰者、其回也與語、去聲。與、平聲。惰、懈怠也。范氏曰顏子聞夫子之言、而心解力行、造次顛沛未嘗違之。如萬物得時雨之潤、發榮滋長、何有於惰、此群弟子所不及也。

子謂顏淵、曰惜乎吾見其進也、未見其止也。進止二字、說見上章。顏子既死而孔子惜之、言其方進而未已也。

子曰。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夫、音扶。穀之始生曰苗、吐華曰秀、成穀曰實。蓋學而不至於成、有如此者、是以君子貴自勉也。

子曰後生可畏、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。四十、五十而無聞焉、斯亦不足畏也已。焉知之焉、於虔反。孔子言後生年富力彊、足以積學而有待、其勢可畏、安知其將來不如我之今日乎。然或不能自勉、至於老而無聞、則不足畏矣。言此以警人、使及時勉學也。曾子曰五十而不以善聞、則不聞矣、蓋述此意。尹氏曰少而不勉、老而無聞、則亦已矣。自少而進者、安知其不至於極乎。是可畏也。

子曰法語之言、能無從乎。改之為貴。巽與之言、能無說乎。繹之為貴。說而不繹、從而不改、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法語者、正言之也。巽言者、婉而導之也。繹、尋其緒也。法言人所敬憚、故必從。然不改、則面從而已。巽言無所乖忤、故必說。然不繹、則又不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也。楊氏曰法言、若孟子論行王政之類是也。巽言、若其論好貨好色之類是也。語之而未達、拒之而不受、猶之可也。其或喻焉、則尚庶幾其能改繹矣。從且說矣、而不改繹焉、則是終不改繹也已、雖聖人其如之何哉。

子曰主忠信、毋友不如己者、過則勿憚改。重出而逸其半。

子曰三軍可奪帥也、匹夫不可奪志也。侯氏曰三軍之勇在人、匹夫之志在己。故帥可奪而志不可奪、如可奪、則亦不足謂之志矣。

子曰衣敝縕袍、與衣狐貉者立、而不恥者、其由也與。衣、去聲。縕、紆粉反。貉、胡各反。與、平聲。敝、壞也。縕、枲著也。袍、衣有著者也、蓋衣之賤者。狐貉、以狐貉之皮為裘、衣之貴者。子路之志如此、則能不以貧富動其心、而可以進於道矣、故夫子稱之。『不忮不求、何用不臧。』忮、之豉反。忮、害也。求、貪也。臧、善也。言能不忮不求、則何為不善乎。此衛風雄雉之詩、孔子引之、以美子路也。呂氏曰貧與富交、彊者必忮、弱者必求。子路終身誦之。子曰是道也、何足以臧。終身誦之、則自喜其能、而不復求進於道矣、故夫子復言此以警之。謝氏曰恥惡衣惡食、學者之大病。善心不存、蓋由於此。子路之志如此、其過人遠矣。然以眾人而能此、則可以為善矣。子路之賢、宜不止此。而終身誦之、則非所以進於日新也、故激而進之。

子曰歲寒、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。范氏曰小人之在治世、或與君子無異。惟臨利害、遇事變、然後君子之所守可見也。謝氏曰士窮見節義、世亂識忠臣。欲學者必周於德。

子曰知者不惑、仁者不憂、勇者不懼。明足以燭理、故不惑。理足以勝私、故不憂。氣足以配道義、故不懼。此學之序也。

子曰可與共學、未可與適道。可與適道、未可與立。可與立、未可與權。可與者、言其可與共為此事也。程子曰可與共學、知所以求之也。可與適道、知所往也。可與立者、篤志固執而不變也。權、稱錘也、所以稱物而知輕重者也。可與權、謂能權輕重、使合義也。楊氏曰知為己、則可與共學矣。學足以明善、然後可與適道。信道篤、然後可與立。知時措之宜、然後可與權。洪氏曰易九卦、終於巽以行權。權者、聖人之大用。未能立而言權、猶人未能立而欲行、鮮不仆矣。程子曰漢儒以反經合道為權、故有權變權術之論、皆非也。權只是經也。自漢以下、無人識權字。愚按先儒誤以此章連下文偏其反而為一章、故有反經合道之說。程子非之、是矣。然以孟子嫂溺援之以手之義推之、則權與經亦當有辨。

唐棣之華、偏其反而。豈不爾思。室是遠而。棣、大計反。唐棣、郁李也。偏、晉書作翩。然則反亦當與翻同、言華之搖動也。而、語助也。此逸詩也、於六義屬興。上兩句無意義、但以起下兩句之辭耳。其所謂爾、亦不知其何所指也。子曰未之思也、夫何遠之有。夫、音扶。夫子借其言而反之、蓋前篇仁遠乎哉之意。程子曰聖人未嘗言易以驕人之志、亦未嘗言難以阻人之進。但曰未之思也、夫何遠之有。此言極有涵蓄、意思深遠。

鄉黨第十楊氏曰聖人之所謂道者、不離乎日用之間也。故夫子之平日、一動一靜、門人皆審視而詳記之。尹氏曰甚矣孔門諸子之嗜學也於聖人之容色言動、無不謹書而備錄之、以貽後世。今讀其書、即其事、宛然如聖人之在目也。雖然、聖人豈拘拘而為之者哉。蓋盛德之至、動容周旋、自中乎禮耳。學者欲潛心於聖人、宜於此求焉。舊說凡一章、今分為十七〔一〕節。

〔一〕按本篇實有十八節(章)、其中入太廟、每事問一節、朱熹認為與八佾篇重出、故稱十七節。

孔子於鄉黨、恂恂如也、似不能言者。恂、相倫反。恂恂、信實之貌。似不能言者、謙卑遜順。不以賢知先人也。鄉黨、父兄宗族之所在、故孔子居之、其容貌辭氣如此。

其在宗廟朝廷、便便言、唯謹爾。朝、直遙反、下同。便、旁連反。便便、辯也。宗廟、禮法之所在。朝廷、政事之所出。言不可以不明辨。故必詳問而極言之、但謹而不放爾。此一節、記孔子在鄉黨、宗廟、朝廷言貌之不同。

朝、與下大夫言、侃侃如也。與上大夫言、誾誾如也。侃、苦旦反。誾、魚巾反。此君未視朝時也。王制、諸侯上大夫卿、下大夫五人。許氏說文侃侃、剛直也。誾誾、和悅而諍也。君在、踧踖如也。與與如也。踧、子六反。踖、子亦反。與、平聲、或如字。君在、視朝也。踧踖、恭敬不寧之貌。與與、威儀中適之貌。張子曰與與、不忘向君也。亦通。此一節、記孔子在朝廷事上接下之不同也。

君召使擯、色勃如也、足躩如也。擯、必刃反。躩、驅若反。擯、主國之君所使出接賓者。勃、變色貌。躩、盤辟貌。皆敬君命故也。揖所與立、左右手。衣前後、襜如也。襜、亦占反。所與立、謂同為擯者也。擯用命數之半、如上公九命、則用五人、以次傳命。揖左人、則左其手。揖右人、則右其手。襜、整貌。趨進、翼如也。疾趨而進、張拱端好、如鳥舒翼。賓退、必復命曰賓不顧矣。紓君敬也。此一節、記孔子為君擯相之容。

入公門、鞠躬如也、如不容。鞠躬、曲身也。公門高大而若不容、敬之至也。立不中門、行不履閾。閾、于逼反。中門、中於門也。謂當棖闑之間、君出入處也。閾、門限也。禮士大夫出入君門、由闑右、不踐閾。謝氏曰立中門則當尊、行履閾則不恪。過位、色勃如也、足躩如也、其言似不足者。位、君之虛位。謂門屏之間、人君宁立之處、所謂宁也。君雖不在、過之必敬、不敢以虛位而慢之也。言似不足、不敢肆也。攝齊升堂、鞠躬如也、屏氣似不息者。齊、音咨。攝、摳也。齊、衣下縫也。禮將升堂、兩手摳衣、使去地尺、恐躡之而傾跌失容也。屏、藏也。息、鼻息出入者也。近至尊、氣容肅也。出、降一等、逞顏色、怡怡如也。沒階趨、翼如也。復其位、踧踖如也。陸氏曰趨下本無進字、俗本有之、誤也。等、階之級也。逞、放也。漸遠所尊、舒氣解顏。怡怡、和悅也。沒階、下盡階也。趨、走就位也。復位踧踖、敬之餘也。此一節、記孔子在朝之容。

執圭、鞠躬如也、如不勝。上如揖、下如授。勃如戰色、足縮縮、如有循。勝、平聲。縮、色六反。圭、諸侯命圭。聘問鄰國、則使大夫執以通信。如不勝、執主器、執輕如不克、敬謹之至也。上如揖、下如授、謂執圭平衡、手與心齊、高不過揖、卑不過授也。戰色、戰而色懼也。蹜蹜、舉足促狹也。如有循、記所謂舉前曳踵。言行不離地、如緣物也。享禮、有容色。享、獻也。既聘而享、用圭璧、有庭實。有容色、和也。儀禮曰發氣滿容。私覿、愉愉如也。私覿、以私禮見也。愉愉、則又和矣。此一節、記孔子為君聘於鄰國之禮也。晁氏曰孔子、定公九年仕魯、至十三年適齊、其間絕無朝聘往來之事。疑使擯執圭兩條、但孔子嘗言其禮當如此爾。

君子不以紺緅飾。紺、古暗反。緅、側由反。君子、謂孔子。紺、深青揚赤色、齊服也。緅、絳色。三年之喪、以飾練服也。飾、領緣也。紅紫不以為褻服。紅紫、間色不正、且近於婦人女子之服也。褻服、私居服也。言此則不以為朝祭之服可知。當暑、袗絺綌、必表而出之。袗、單也。葛之精者曰絺、麤者曰綌。表而出之、謂先著裏衣、表絺綌而出之於外、欲其不見體也。詩所謂蒙彼縐絺是也。緇衣羔裘、素衣麑裘、黃衣狐裘。麑、研奚反。緇、黑色。羔裘、用黑羊皮。麑、鹿子、色白。狐、色黃。衣以裼裘、欲其相稱。褻裘長。短右袂。長、欲其溫。短右袂、所以便作事。必有寢衣、長一身有半。長、去聲。齊主於敬、不可解衣而寢、又不可著明衣而寢、故別有寢衣、其半蓋以覆足。程子曰此錯簡、當在齊必有明衣布之下。愚謂如此、則此條與明衣變食、既得以類相從。而褻裘狐貉、亦得以類相從矣。狐貉之厚以居。狐貉、毛深溫厚、私居取其適體。去喪、無所不佩。去、上聲。君子無故、玉不去身。觿礪之屬、亦皆佩也。非帷裳、必殺之。殺、去聲。朝祭之服、裳用正幅如帷、要有襞積、而旁無殺縫。其餘若深衣、要半下、齊倍要、則無襞積而有殺縫矣。羔裘玄冠不以弔。喪主素、吉主玄。弔必變服、所以哀死。吉月、必朝服而朝。吉月、月朔也。孔子在魯致仕時如此。此一節、記孔子衣服之制。蘇氏曰此孔氏遺書、雜記曲禮、非特孔子事也。

齊、必有明衣、布。齊、側皆反。齊、必沐浴、浴竟、即著明衣、所以明潔其體也、以布為之。此下脫前章寢衣一簡。齊、必變食、居必遷坐。變食、謂不飲酒、不茹葷。遷坐、易常處也。此一節、記孔子謹齊之事。楊氏曰齊所以交神、故致潔變常以盡敬。

食不厭精、膾不厭細。食、音嗣。食、飯也。精、鑿也。牛羊與魚之腥、聶而切之為膾。食精則能養人、膾麤則能害人。不厭、言以是為善、非謂必欲如是也。食饐而餲、魚餒而肉敗、不食。色惡、不食。臭惡、不食。失飪、不食。不時、不食。食饐之食、音嗣。饐、於冀反。餲、烏邁反。飪、而甚反。饐、飯傷熱濕也。餲、味變也。魚爛曰餒。肉腐曰敗。色惡臭惡、未敗而色臭變也。飪、烹調生熟之節也。不時、五穀不成、果實未熟之類。此數者皆足以傷人、故不食。割不正、不食。不得其醬、不食。割肉不方正者不食、造次不離於正也。漢陸續之母、切肉未嘗不方、斷蔥以寸為度、蓋其質美、與此暗合也。食肉用醬、各有所宜、不得則不食、惡其不備也。此二者、無害於人、但不以嗜味而苟食耳。肉雖多、不使勝食氣。惟酒無量、不及亂。食、音嗣。量、去聲。食以穀為主、故不使肉勝食氣。酒以為人合歡、故不為量、但以醉為節而不及亂耳。程子曰不及亂者、非惟不使亂志、雖血氣亦不可使亂、但浹洽而已可也。沽酒市脯不食。沽、市、皆買也。恐不精潔、或傷人也。與不嘗康子之藥同意。不撤薑食。薑、通神明、去穢惡、故不撤。不多食。適可而止、無貪心也。祭於公、不宿肉。祭肉不出三日。出三日、不食之矣。助祭於公、所得胙肉、歸即頒賜。不俟經宿者、不留神惠也。家之祭肉、則不過三日、皆以分賜。蓋過三日、則肉必敗、而人不食之、是褻鬼神之餘也。但比君所賜胙、可少緩耳。食不語、寢不言。答述曰語。自言曰言。范氏曰聖人存心不他、當食而食、當寢而寢、言語非其時也。楊氏曰肺為氣主而聲出焉、寢食則氣窒而不通、語言恐傷之也。亦通。雖疏食菜羹、瓜祭、必齊如也。食、音嗣。陸氏曰魯論瓜作必。古人飲食、每種各出少許、置之豆閒之地、以祭先代始為飲食之人、不忘本也。齊、嚴敬貌。孔子雖薄物必祭、其祭必敬、聖人之誠也。此一節、記孔子飲食之節。謝氏曰聖人飲食如此、非極口腹之欲、蓋養氣體、不以傷生、當如此。然聖人之所不食、窮口腹者或反食之、欲心勝而不暇擇也。

席不正、不坐。謝氏曰聖人心安於正、故於位之不正者、雖小不處。

鄉人飲酒、杖者出、斯出矣。杖者、老人也。六十杖於鄉、未出不敢先、既出不敢後。鄉人儺、朝服而立於阼階。儺、乃多反。儺、所以逐疫、周禮方相氏掌之。阼階、東階也。儺雖古禮而近於戲、亦必朝服而臨之者、無所不用其誠敬也。或曰恐其驚先祖五祀之神、欲其依己而安也。此一節、記孔子居鄉之事。

問人於他邦、再拜而送之。拜送使者、如親見之、敬也。康子饋藥、拜而受之。曰丘未達、不敢嘗。范氏曰凡賜食、必嘗以拜。藥未達則不敢嘗。受而不飲、則虛人之賜、故告之如此。然則可飲而飲、不可飲而不飲、皆在其中矣。楊氏曰大夫有賜、拜而受之、禮也。未達不敢嘗、謹疾也。必告之、直也。此一節、記孔子與人交之誠意。

廄焚。子退朝、曰傷人乎。不問馬。非不愛馬、然恐傷人之意多、故未暇問。蓋貴人賤畜、理當如此。

君賜食、必正席先嘗之。君賜腥、必熟而薦之。君賜生、必畜之。食恐或餕餘、故不以薦。正席先嘗、如對君也。言先嘗、則餘當以頒賜矣。腥、生肉。熟而薦之祖考、榮君賜也。畜之者、仁君之惠、無故不敢殺也。侍食於君、君祭、先飯。飯、扶晚反。周禮、王日一舉、膳夫授祭、品嘗食、王乃食。故侍食者、君祭、則己不祭而先飯。若為君嘗食然、不敢當客禮也。疾、君視之、東首、加朝服、拖紳。首、去聲。拖、徒我反。東首、以受生氣也。病臥不能著衣束帶、又不可以褻服見君、故加朝服於身、又引大帶於上也。君命召、不俟駕行矣。急趨君命、行出而駕車隨之。此一節、記孔子事君之禮。

入太廟、每事問。重出。

朋友死、無所歸。曰於我殯。朋友以義合、死無所歸、不得不殯。朋友之饋、雖車馬、非祭肉、不拜。朋友有通財之義、故雖車馬之重不拜。祭肉則拜者、敬其祖考、同於己親也。此一節、記孔子交朋友之義。

寢不尸、居不容。尸、謂偃臥似死人也。居、居家。容、容儀。范氏曰寢不尸、非惡其類於死也。惰慢之氣不設於身體、雖舒布其四體、而亦未嘗肆耳。居不容、非惰也。但不若奉祭祀、見賓客而已、申申夭夭是也。見齊衰者、雖狎、必變。見冕者與瞽者、雖褻、必以貌。狎、謂素親狎。褻、謂燕見。貌、謂禮貌。餘見前篇。凶服者式之。式負版者。式、車前橫木。有所敬、則俯而憑之。負版、持邦國圖籍者。式此二者、哀有喪、重民數也。人惟萬物之靈、而王者之所天也、故周禮獻民數於王、王拜受之。況其下者、敢不敬乎。有盛饌、必變色而作。敬主人之禮、非以其饌也。迅雷風烈、必變。迅、疾也。烈、猛也。必變者、所以敬天之怒。記曰若有疾風、迅雷、甚雨則必變、雖夜必興、衣服冠而坐。此一節、記孔子容貌之變。升車、必正立執綏。綏、挽以上車之索也。范氏曰正立執綏、則心體無不正、而誠意肅恭矣。蓋君子莊敬無所不在、升車則見於此也。車中、不內顧、不疾言、不親指。內顧、回視也。禮曰顧不過轂。三者皆失容、且惑人。此一節、記孔子升車之容。

色斯舉矣、翔而後集。言鳥見人之顏色不善、則飛去、回翔審視而後下止。人之見幾而作、審擇所處、亦當如此。然此上下、必有闕文矣。曰山梁雌雉、時哉時哉子路共之、三嗅而作。共、九用反、又居勇反。嗅、許又反。○邢氏曰梁、橋也。時哉、言雉之飲啄得其時。子路不達、以為時物而共具之。孔子不食、三嗅其氣而起。晁氏曰石經『嗅』作戛、謂雉鳴也。劉聘君曰嗅、當作狊、古闃反。張兩翅也。見爾雅。愚按如後兩說、則共字當為拱執之義。然此必有闕文、不可強為之說。姑記所聞、以俟知者。



論語集注卷六
先進第十一此篇多評弟子賢否。凡二十五〔一〕章。胡氏曰此篇記閔子騫言行者四、而其一直稱閔子、疑閔氏門人所記也。

〔一〕五原七、據清仿宋大字本及正文改。

子曰先進於禮樂、野人也。後進於禮樂、君子也。先進後進、猶言前輩後輩。野人、謂郊外之民。君子、謂賢士大夫也。程子曰先進於禮樂、文質得宜、今反謂之質朴、而以為野人。後進之於禮樂、文過其質、今反謂之彬彬、而以為君子。蓋周末文勝、故時人之言如此、不自知其過於文也。如用之、則吾從先進。用之、謂用禮樂。孔子既述時人之言、又自言其如此、蓋欲損過以就中也。

子曰從我於陳、蔡者、皆不及門也。從、去聲。孔子嘗厄於陳、蔡之間、弟子多從之者、此時皆不在門。故孔子思之、蓋不忘其相從於患難之中也。德行顏淵、閔子騫、冉伯牛、仲弓。言語宰我、子貢。政事冉有、季路。文學子游、子夏行、去聲。弟子因孔子之言、記此十人、而并目其所長、分為四科。孔子教人各因其材、於此可見。程子曰四科乃從夫子於陳、蔡者爾、門人之賢者固不止此。曾子傳道而不與焉、故知十哲世俗論也。

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、於吾言無所不說。說、音悅。助我、若子夏之起予、因疑問而有以相長也。顏子於聖人之言、默識心通、無所疑問。故夫子云然、其辭若有憾焉、其實乃深喜之。胡氏曰夫子之於回、豈真以助我望之。蓋聖人之謙德、又以深贊顏氏云爾。

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。閒、去聲。胡氏曰父母兄弟稱其孝友、人皆信之無異辭者、蓋其孝友之實、有以積於中而著於外、故夫子歎而美之。

南容三復白圭、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。三、妻、並去聲。詩大雅抑之篇曰白圭之玷、尚可磨也。斯言之玷、不可為也。南容一日三復此言、事見家語、蓋深有意於謹言也。此邦有道所以不廢、邦無道所以免禍、故孔子以兄子妻之。范氏曰言者行之表、行者言之實、未有易其言而能謹於行者。南容欲謹其言如此、則必能謹其行矣。

季康子問弟子孰為好學。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、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。好、去聲。范氏曰哀公、康子問同而對有詳略者、臣之告君、不可不盡。若康子者、必待其能問乃告之、此教誨之道也。

顏淵死、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。顏路、淵之父、名無繇。少孔子六歲、孔子始教而受學焉。槨、外棺也。請為槨、欲賣車以買槨也。子曰才不才、亦各言其子也。鯉也死、有棺而無槨。吾不徒行以為之槨。以吾從大夫之後、不可徒行也。鯉、孔子之子伯魚也、先孔子卒。言鯉之才雖不及顏淵、然己與顏路以父視之、則皆子也。孔子時已致仕、尚從大夫之列、言後、謙辭。胡氏曰孔子遇舊館人之喪、嘗脫驂以賻之矣。今乃不許顏路之請、何邪。葬可以無槨、驂可以脫而復求、大夫不可以徒行、命車不可以與人而鬻諸市也。且為所識窮乏者得我、而勉強以副其意、豈誠心與直道哉。或者以為君子行禮、視吾之有無而已。夫君子之用財、視義之可否豈獨視有無而已哉。

顏淵死。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喪、去聲。噫、傷痛聲。悼道無傳、若天喪己也。

顏淵死、子哭之慟。從者曰子慟矣。從、去聲。慟、哀過也。曰有慟乎。哀傷之至、不自知也。非夫人之為慟而誰為夫、音扶。為、去聲。夫人、謂顏淵。言其死可惜、哭之宜慟、非他人之比也。胡氏曰痛惜之至、施當其可、皆情性之正也。

顏淵死、門人欲厚葬之、子曰不可。喪具稱家之有無、貧而厚葬、不循理也。故夫子止之。門人厚葬之。蓋顏路聽之。子曰回也視予猶父也、予不得視猶子也。非我也、夫二三子也。歎不得如葬鯉之得宜、以責門人也。

季路問事鬼神。子曰未能事人、焉能事鬼。敢問死。曰未知生、焉知死。焉、於虔反。問事鬼神、蓋求所以奉祭祀之意。而死者人之所必有、不可不知、皆切問也。然非誠敬足以事人、則必不能事神。非原始而知所以生、則必不能反終而知所以死。蓋幽明始終、初無二理、但學之有序、不可躐等、故夫子告之如此。程子曰晝夜者、死生之道也。知生之道、則知死之道。盡事人之道、則盡事鬼之道。死生人鬼、一而二、二而一者也。或言夫子不告子路、不知此乃所以深告之也。

閔子侍側、誾誾如也。子路、行行如也。冉有、子貢、侃侃如也。子樂。誾、侃、音義見前篇。行、胡浪反。樂、音洛。行行、剛強之貌。子樂者、樂得英材而教育之。若由也、不得其死然。尹氏曰子路剛強、有不得其死之理、故因以戒之。其後子路卒死於衛孔悝之難。洪氏曰漢書引此句、上有曰字。或云上文樂字、即曰字之誤。

魯人為長府。長府、藏名。藏貨財曰府。為、蓋改作之。閔子騫曰仍舊貫、如之何。何必改作。仍、因也。貫、事也。王氏曰改作、勞民傷財。在於得已、則不如仍舊貫之善。子曰夫人不言、言必有中。夫、音扶。中、去聲。言不妄發、發必當理、惟有德者能之。

子曰由之瑟奚為於丘之門。程子曰言其聲之不和、與己不同也。家語云子路鼓瑟、有北鄙殺伐之聲。蓋其氣質剛勇、而不足於中和、故其發於聲者如此。門人不敬子路。子曰由也升堂矣、未入於室也。門人以夫子之言、遂不敬子路、故夫子釋之。升堂入室、喻入道之次第。言子路之學、已造乎正大高明之域、特未深入精微之奧耳、未可以一事之失而遽忽之也。

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。子曰師也過、商也不及。子張才高意廣、而好為苟難、故常過中。子夏篤信謹守、而規模狹隘、故常不及。曰然則師愈與。與、平聲。愈、猶勝也。子曰
過猶不及。道以中庸為至。賢知之過、雖若勝於愚不肖之不及、然其失中則一也。尹氏曰中庸之為德也、其至矣乎夫過與不及、均也。差之毫釐、繆以千里。故聖人之教、抑其過、引其不及、歸於中道而已。

季氏富於周公、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。為、去聲。周公以王室至親、有大功、位冢宰、其富宜矣。季氏以諸侯之卿、而富過之、非攘奪其君、刻剝其民、何以得此。冉有為季氏宰、又為之急賦稅以益其富。子曰非吾徒也。小子鳴鼓而攻之、可也。非吾徒、絕之也。小子鳴鼓而攻之、使門人聲其罪以責之也。聖人之惡黨惡而害民也如此。然師嚴而友親、故己絕之、而猶使門人正之、又見其愛人之無已也。范氏曰冉有以政事之才、施於季氏、故為不善至於如此。由其心術不明、不能反求諸身、而以仕為急故也。

柴也愚、柴、孔子弟子、姓高、字子羔。愚者、知不足而厚有餘。家語記其足不履影、啟蟄不殺、方長不折。執親之喪、泣血三年、未嘗見齒。避難而行、不徑不竇。可以見其為人矣。參也魯、魯、鈍也。程子曰參也竟以魯得之。又曰曾子之學、誠篤而已。聖門學者、聰明才辯、不為不多、而卒傳其道、乃質魯之人爾。故學以誠實為貴也。尹氏曰曾子之才魯、故其學也確、所以能深造乎道也。師也辟、辟、婢亦反。辟、便辟也。謂習於容止、少誠實也。由也喭。喭、五旦反。喭、粗俗也。傳稱喭者、謂俗論也。楊氏曰四者性之偏、語之使知自勵也。吳氏曰此章之首、脫『子曰』二字。或疑下章子曰、當在此章之首、而通為一章。

子曰回也其庶乎、屢空。庶、近也、言近道也。屢空、數至空匱也。不以貧窶動心而求富、故屢至於空匱也。言其近道、又能安貧也。賜不受命、而貨殖焉、億則屢中。中、去聲。命、謂天命。貨殖、貨財生殖也。億、意度也。言子貢不如顏子之安貧樂道、然其才識之明、亦能料事而多中也。程子曰子貢之貨殖、非若後人之豐財、但此心未忘耳。然此亦子貢少時事、至聞性與天道、則不為此矣。范氏曰屢空者、簞食瓢飲屢絕而不改其樂也。天下之物、豈有可動其中者哉。貧富在天、而子貢以貨殖為心、則是不能安受天命矣。其言而多中者億而已、非窮理樂天者也。夫子嘗曰『賜不幸言而中、是使賜多言也』、聖人之不貴言也如是。

子張問善人之道。子曰不踐跡、亦不入於室。善人、質美而未學者也。程子曰踐跡、如言循途守轍。善人雖不必踐舊跡而自不為惡、然亦不能入聖人之室也。張子曰善人欲仁而未志於學者也。欲仁、故雖不踐成法、亦不蹈於惡、有諸己也。由不學、故無自而入聖人之室也。

子曰論篤是與、君子者乎。色莊者乎。與、如字。言但以其言論篤實而與之、則未知其為君子者乎。為色莊者乎。言不可以言貌取人也。

子路問聞斯行諸。子曰有父兄在、如之何其聞斯行之。冉有問聞斯行諸。子曰聞斯行之。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、子曰『有父兄在』。求也問聞斯行諸、子曰『聞斯行之』。赤也惑、敢問。子曰求也退、故進之。由也兼人、故退之。兼人、謂勝人也。張敬夫曰聞義固當勇為、然有父兄在、則有不可得而專者。若不稟命而行、則反傷於義矣。子路有聞、未之能行、唯恐有聞。則於所當為、不患其不能為矣。特患為之之意或過、而於所當稟命者有闕耳。若冉求之資稟失之弱、不患其不稟命也。患其於所當為者逡巡畏縮、而為之不勇耳。聖人一進之、一退之、所以約之於義理之中、而使之無過不及之患也。

子畏於匡、顏淵後。子曰吾以女為死矣。曰子在、回何敢死。女、音汝。○後、謂相失在後。何敢死、謂不赴鬥而必死也。胡氏曰先王之制、民生於三、事之如一。惟其所在、則致死焉。況顏淵之於孔子、恩義兼盡、又非他人之為師弟子者而已。即夫子不幸而遇難、回必捐生以赴之矣。捐生以赴之、幸而不死、則必上告天子、下告方伯、請討以復讎、不但已也。夫子而在、則回何為而不愛其死、以犯匡人之鋒乎。

季子然問仲由、冉求可謂大臣與。與、平聲。子然、季氏子弟。自多其家得臣二子、故問之。子曰吾以子為異之問、曾由與求之問。異、非常也。曾、猶乃也。輕二子以抑季然也。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、不可則止。以道事君者、不從君之欲。不可則止者、必行己之志。今由與求也、可謂具臣矣。具臣、謂備臣數而已。曰然則從之者與。與、平聲。意二子既非大臣、則從季氏之所為而已。子曰弒父與君、亦不從也。言二子雖不足於大臣之道、然君臣之義則聞之熟矣、弒逆大故必不從之。蓋深許二子以死難不可奪之節、而又以陰折季氏不臣之心也。尹氏曰季氏專權僭竊、二子仕其家而不能正也、知其不可而不能止也、可謂具臣矣。是時季氏已有無君之心、故自多其得人。意其可使從己也、故曰弒父與君亦不從也、其庶乎二子可免矣。

子路使子羔為費宰。子路為季氏宰而舉之也。子曰賊夫人之子。夫、音扶、下同。賊、害也。言子羔質美而未學、遽使治民、適以害之。子路曰有民人焉、有社稷焉。何必讀書、然後為學。言治民事神皆所以為學。子曰是故惡夫佞者。惡、去聲。治民事神、固學者事、然必學之已成、然後可仕以行其學。若初未嘗學、而使之即仕以為學、其不至於慢神而虐民者幾希矣。子路之言、非其本意、但理屈辭窮、而取辨於口以禦人耳。故夫子不斥其非、而特惡其佞也。范氏曰古者學而後入政。未聞以政學者也。蓋道之本在於修身、而後及於治人、其說具於方冊。讀而知之、然後能行。何可以不讀書也。子路乃欲使子羔以政為學、失先後本末之序矣。不知其過而以口給禦人、故夫子惡其佞也。

子路、曾皙、冉有、公西華侍坐。坐、才臥反。皙、曾參父、名點。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、毋吾以也。長、上聲。言我雖年少長於女、然女勿以我長而難言。蓋誘之盡言以觀其志、而聖人和氣謙德、於此亦可見矣。居則曰『不吾知也』如或知爾、則何以哉。言女平居、則言人不知我。如或有人知女、則女將何以為用也。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、攝乎大國之間、加之以師旅、因之以饑饉。由也為之、比及三年、可使有勇、且知方也。夫子哂之。乘、去聲。饑、音機。饉、音僅。比、必二反、下同。哂、詩忍反。率爾、輕遽之貌。攝、管束也。二千五百人為師、五百人為旅。因、仍也。穀不熟曰饑、菜不熟曰饉。方、向也、謂向義也。民向義、則能親其上、死其長矣。哂、微笑也。求爾何如。對曰方六七十、如五六十、求也為之、比及三年、可使足民。如其禮樂、以俟君子。求、爾何如、孔子問也、下放此。方六七十里、小國也。如、猶或也。五六十里、則又小矣。足、富足也。俟君子、言非己所能。冉有謙退、又以子路見哂、故其辭益遜。赤爾何如。對曰非曰能之、願學焉。宗廟之事、如會同、端章甫、願為小相焉。相、去聲。公西華志於禮樂之事、嫌以君子自居。故將言己志而先為遜辭、言未能而願學也。宗廟之事、謂祭祀。諸侯時見曰會、眾覜曰同。端、玄端服。章甫、禮冠。相、贊君之禮者。言小、亦謙辭。點爾何如。鼓瑟希、鏗爾、舍瑟而作。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。子曰何傷乎。亦各言其志也。曰莫春者、春服既成。冠者五六人、童子六七人、浴乎沂、風乎舞雩、詠而歸。夫子喟然歎曰。吾與點也鏗、苦耕反。舍、上聲。撰、士免反。莫、冠、並去聲。沂、魚依反。雩音于。四子侍坐、以齒為序、則點當次對。以方鼓瑟、故孔子先問求、赤而後及點也。希、間歇也。作、起也。撰、具也。春服、單袷之衣。浴、盥濯也、今上巳祓除是也。沂、水名、在魯城南、地志以為有溫泉焉、理或然也。風、乘涼也。舞雩、祭天禱雨之處、有壇墠樹木也。詠、歌也。曾點之學、蓋有以見夫人欲盡處、天理流行、隨處充滿、無少欠闕。故其動靜之際、從容如此。而其言志、則又不過即其所居之位、樂其日用之常、初無舍己為人之意。而其胸次悠然、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、各得其所之妙、隱然自見於言外。視三子之規規於事為之末者、其氣象不侔矣、故夫子歎息而深許之。而門人記其本末獨加詳焉、蓋亦有以識此矣。三子者出、曾皙後。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。夫、音扶。曰夫子何哂由也。點以子路之志、乃所優為、而夫子哂之、故請其說。曰為國以禮、其言不讓、是故哂之。夫子蓋許其能、特哂其不遜。唯求則非邦也與。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。與、平聲、下同。曾點以冉求亦欲為國而不見哂、故微問之。而夫子之答無貶辭、蓋亦許之。唯赤則非邦也與。宗廟會同、非諸侯而何。赤也為之小、孰能為之大。此亦曾皙問而夫子答也。孰能為之大、言無能出其右者、亦許之之辭。程子曰古之學者、優柔厭飫、有先後之序。如子路、冉有、公西赤言志如此、夫子許之。亦以此自是實事。後之學者好高、如人游心千里之外、然自身卻只在此。又曰孔子與點、蓋與聖人之志同、便是堯、舜氣象也。誠異三子者之撰、特行有不掩焉耳、此所謂狂也。子路等所見者小、子路只為不達為國以禮道理、是以哂之。若達、卻便是這氣象也。又曰三子皆欲得國而治之、故夫子不取。曾點、狂者也、未必能為聖人之事、而能知夫子之志。故曰浴乎沂、風乎舞雩、詠而歸、言樂而得其所也。孔子之志、在於老者安之、朋友信之、少者懷之、使萬物莫不遂其性。曾點知之、故孔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。又曰曾點、漆雕開、已見大意。
顏淵第十二凡二十四章。
顏淵問仁。子曰克己復禮為仁。一日克己復禮、天下歸仁焉。為仁由己、而由人乎哉。仁者、本心之全德。克、勝也。己、謂身之私欲也。復、反也。禮者、天理之節文也。為仁者、所以全其心之德也。蓋心之全德、莫非天理、而亦不能不壞於人欲。故為仁者必有以勝私欲而復於禮、則事皆天理、而本心之德復全於我矣。歸、猶與也。又言一日克己復禮、則天下之人皆與其仁、極言其效之甚速而至大也。又言為仁由己而非他人所能預、又見其機之在我而無難也。日日克之、不以為難、則私欲淨盡、天理流行、而仁不可勝用矣。程子曰非禮處便是私意。既是私意、如何得仁。須是克盡己私、皆歸於禮、方始是仁。又曰克己復禮、則事事皆仁、故曰天下歸仁。謝氏曰克己須從性偏難克處克將去。顏淵曰請問其目。子曰非禮勿視、非禮勿聽、非禮勿言、非禮勿動。顏淵曰回雖不敏、請事斯語矣。目、條件也。顏淵聞夫子之言、則於天理人欲之際、已判然矣、故不復有所疑問、而直請其條目也。非禮者、己之私也。勿者、禁止之辭。是人心之所以為主、而勝私復禮之機也。私勝、則動容周旋無不中禮、而日用之間、莫非天理之流行矣。事、如事事之事。請事斯語、顏子默識其理、又自知其力有以勝之、故直以為己任而不疑也。程子曰顏淵問克己復禮之目、子曰、『非禮勿視、非禮勿聽、非禮勿言、非禮勿動』、四者身之用也。由乎中而應乎外、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。顏淵事斯語、所以進於聖人。後之學聖人者、宜服膺而勿失也、因箴以自警。其視箴曰『心兮本虛、應物無跡。操之有要、視為之則。蔽交於前、其中則遷。制之於外、以安其內。克己復禮、久而誠矣。』其聽箴曰『人有秉彝、本乎天性。知誘物化、遂亡其正。卓彼先覺、知止有定。閑邪存誠、非禮勿聽。』其言箴曰『人心之動、因言以宣。發禁躁妄、內斯靜專。矧是樞機、興戎出好、吉凶榮辱、惟其所召。傷易則誕、傷煩則支、己肆物忤、出悖來違。非法不道、欽哉訓辭』其動箴曰『哲人知幾、誠之於思。志士勵行、守之於為。順理則裕、從欲惟危。造次克念、戰兢自持。習與性成、聖賢同歸。』愚按此章問答、乃傳授心法切要之言。非至明不能察其幾、非至健不能致其決。故惟顏子得聞之、而凡學者亦不可以不勉也。程子之箴、發明親切、學者尤宜深玩。

仲弓問仁。子曰出門如見大賓、使民如承大祭。己所不欲、勿施於人。在邦無怨、在家無怨。仲弓曰雍雖不敏、請事斯語矣。敬以持己、恕以及物、則私意無所容而心德全矣。內外無怨、亦以其效言之、使以自考也。程子曰孔子言仁、只說出門如見大賓、使民如承大祭。看其氣象、便須心廣體胖、動容周旋中禮。惟謹獨、便是守之之法。或問出門使民之時、如此可也。未出門使民之時、如之何。曰此儼若思時也、有諸中而後見於外。觀其出門使民之時、其敬如此、則前乎此者敬可知矣。非因出門使民、然後有此敬也。愚按克己復禮、乾道也。主敬行恕、坤道也。顏、冉之學、其高下淺深、於此可見。然學者誠能從事於敬恕之間而有得焉、亦將無己之可克矣。

司馬牛問仁。司馬牛、孔子弟子、名犁、向魋之弟。子曰仁者其言也訒。訒、音刃。訒、忍也、難也。仁者心存而不放、故其言若有所忍而不易發、蓋其德之一端也。夫子以牛多言而躁、故告之以此。使其於此而謹之、則所以為仁之方、不外是矣。曰其言也訒、斯謂之仁已乎。子曰為之難、言之得無訒乎。牛意仁道至大、不但如夫子之所言、故夫子又告之以此。蓋心常存、故事不苟、事不苟、故其言自有不得而易者、非強閉之而不出也。楊氏曰觀此及下章再問之語、牛之易其言可知。程子曰雖為司馬牛多言故及此、然聖人之言、亦止此為是。愚謂牛之為人如此、若不告之以其病之所切、而泛以為仁之大概語之、則以彼之躁、必不能深思以去其病、而終無自以入德矣。故其告之如此。蓋聖人之言、雖有高下大小之不同、然其切於學者之身、而皆為入德之要、則又初不異也。讀者其致思焉。

司馬牛問君子。子曰君子不憂不懼。向魋作亂、牛常憂懼。故夫子告之以此曰不憂不懼、斯謂之君子已乎。子曰內省不疚、夫何憂何懼。夫、音扶。牛之再問、猶前章之意、故復告之以此。疚、病也。言由其平日所為無愧於心、故能內省不疚、而自無憂懼、未可遽以為易而忽之也。晁氏曰不憂不懼、由乎德全而無疵。故無入而不自得、非實有憂懼而強排遣之也。

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、我獨亡。牛有兄弟而云然者、憂其為亂而將死也。子夏曰商聞之矣蓋聞之夫子。死生有命、富貴在天。命稟於有生之初、非今所能移。天莫之為而為、非我所能必、但當順受而已。君子敬而無失、與人恭而有禮。四海之內、皆兄弟也。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。既安於命、又當修其在己者。故又言苟能持己以敬而不間斷、接人以恭而有節文、則天下之人皆愛敬之、如兄弟矣。蓋子夏欲以寬牛之憂、故為是不得已之辭、讀者不以辭害意可也。胡氏曰子夏四海皆兄弟之言、特以廣司馬牛之意、意圓而語滯者也、惟聖人則無此病矣。且子夏知此而以哭子喪明、則以蔽於愛而昧於理、是以不能踐其言爾。

子張問明。子曰浸潤之譖、膚受之愬、不行焉。可謂明也已矣。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不行焉、可謂遠也已矣。譖、莊蔭反。愬、蘇路反。○浸潤、如水之浸灌滋潤、漸漬而不驟也。譖、毀人之行也。膚受、謂肌膚所受、利害切身。如易所謂剝床以膚、切近災者也。愬、愬己之冤也。毀人者漸漬而不驟、則聽者不覺其入、而信之深矣。愬冤者急迫而切身、則聽者不及致詳、而發之暴矣。二者難察而能察之、則可見其心之明、而不蔽於近矣。此亦必因子張之失而告之、故其辭繁而不殺、以致丁寧之意云。楊氏曰驟而語之、與利害不切於身者、不行焉、有不待明者能之也。故浸潤之譖、膚受之愬不行、然後謂之明、而又謂之遠。遠則明之至也。書曰『視遠惟明。』

子貢問政。子曰足食。足兵。民信之矣。言倉廩實而武備修、然後教化行、而民信於我、不離叛也。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、於斯三者何先。曰去兵。去、上聲、下同。言食足而信孚、則無兵而守固矣。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、於斯二者何先。曰去食。自古皆有死、民無信不立。民無食必死、然死者人之所必不免。無信則雖生而無以自立、不若死之為安。故寧死而不失信於民、使民亦寧死而不失信於我也。程子曰孔門弟子善問、直窮到底、如此章者。非子貢不能問、非聖人不能答也。愚謂以人情而言、則兵食足而後吾之信可以孚於民。以民德而言、則信本人之所固有、非兵食所得而先也。是以為政者、當身率其民而以死守之、不以危急而可棄也。

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、何以文為。棘子成、衛大夫。疾時人文勝、故為此言。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、君子也。駟不及舌。言子成之言、乃君子之意。然言出於舌、則駟馬不能追之、又惜其失言也。文猶質也、質猶文也。虎豹之梈猶犬羊之梈。梈、其郭反。梈、皮去毛者也。言文質等耳、不可相無。若必盡去其文而獨存其質、則君子小人無以辨矣。夫棘子成矯當時之弊、固失之過。而子貢矯子成之弊、又無本末輕重之差、胥失之矣。

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、用不足、如之何。稱有若者、君臣之辭。用、謂國用。公意蓋欲加賦以足用也。有若對曰盍徹乎。徹、通也、均也。周制一夫受田百畝、而與同溝共井之人通力合作、計畝均收。大率民得其九、公取其一、故謂之徹。魯自宣公稅畝、又逐畝什取其一、則為什而取二矣。故有若請但專行徹法、欲公節用以厚民也。曰二、吾猶不足、如之何其徹也。二、即所謂什二也。公以有若不喻其旨、故言此以示加賦之意。對曰百姓足、君孰與不足。百姓不足、君孰與足。民富、則君不至獨貧。民貧、則君不能獨富。有若深言君民一體之意、以止公之厚斂、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。楊氏曰仁政必自經界始。經界正、而後井地均、穀祿平、而軍國之需皆量是以為出焉。故一徹而百度舉矣、上下寧憂不足乎。以二猶不足而教之徹、疑若迂矣。然什一、天下之中正。多則桀、寡則貉、不可改也。後世不究其本而惟末之圖、故征斂無藝、費出無經、而上下困矣。又惡知盍徹之當務而不為迂乎。

子張問崇德、辨惑。子曰主忠信、徙義、崇德也。主忠信、則本立、徙義、則日新。愛之欲其生、惡之欲其死。既欲其生、又欲其死、是惑也。惡、去聲。愛惡、人之常情也。然人之生死有命、非可得而欲也。以愛惡而欲其生死、則惑矣。既欲其生、又欲其死、則惑之甚也。『誠不以富、亦祗以異。』此詩小雅我行其野之辭也。舊說夫子引之、以明欲其生死者不能使之生死。如此詩所言、不足以致富而適足以取異也。程子曰此錯簡、當在第十六篇齊景公有馬千駟之上。因此下文亦有齊景公字而誤也。楊氏曰堂堂乎張也、難與並為仁矣。則非誠善補過不蔽於私者、故告之如此。

齊景公問政於孔子。齊景公、名杵臼。魯昭公末年、孔子適齊。孔子對曰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。此人道之大經、政事之根本也。是時景公失政、而大夫陳氏厚施於國。景公又多內嬖、而不立太子。其君臣父子之間、皆失其道、故夫子告之以此。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、臣不臣、父不父、子不子、雖有粟、吾得而食諸。景公善孔子之言而不能用、其後果以繼嗣不定、啟陳氏弒君篡國之禍。楊氏曰君之所以君、臣之所以臣、父之所以父、子之所以子、是必有道矣。景公知善夫子之言、而不知反求其所以然、蓋悅而不繹者。齊之所以卒於亂也。

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、其由也與。折、之舌反。與、平聲。片言、半言。折、斷也。子路忠信明決、故言出而人信服之、不待其辭之畢也。子路無●諾。●、留也、猶●怨之●。急於踐言、不留其諾也。記者因夫子之言而記此、以見子路之所以取信於人者、由其養之有素也。尹氏曰小邾射以句繹奔魯、曰『使季路要我、吾無盟矣。』千乘之國、不信其盟、而信子路之一言、其見信於人可知矣。一言而折獄者、信在言前、人自信之故也。不留諾、所以全其信也。

子曰聽訟、吾猶人也、必也使無訟乎范氏曰聽訟者、治其末、塞其流也。正其本、清其源、則無訟矣。楊氏曰子路片言可以折獄、而不知以禮遜為國、則未能使民無訟者也。故又記孔子之言、以見聖人不以聽訟為難、而以使民無訟為貴。

子張問政。子曰居之無倦、行之以忠。居、謂存諸心。無倦、則始終如一。行、謂發於事。以忠、則表裏如一。程子曰子張少仁。無誠心愛民、則必倦而不盡心、故告之以此。

子曰博學於文、約之以禮、亦可以弗畔矣夫重出。

子曰君子成人之美、不成人之惡。小人反是。成者、誘掖獎勸以成其事也。君子小人、所存既有厚薄之殊、而其所好又有善惡之異。故其用心不同如此。

季康子問政於孔子。孔子對曰政者、正也。子帥以正、孰敢不正。范氏曰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。胡氏曰魯自中葉、政由大夫、家臣效尤、據邑背叛、不正甚矣。故孔子以是告之、欲康子以正自克、而改三家之故。惜乎康子之溺於利欲而不能也。

季康子患盜、問於孔子。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、雖賞之不竊。言子不貪欲、則雖賞民使之為盜、民亦知恥而不竊。胡氏曰季氏竊柄、康子奪嫡、民之為盜、固其所也。盍亦反其本耶。孔子以不欲啟之、其旨深矣。奪嫡事見春秋傳。

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、以就有道、何如。孔子對曰子為政、焉用殺。子欲善、而民善矣。君子之德風、小人之德草。草上之風、必偃。焉、於虔反。為政者、民所視效、何以殺為。欲善則民善矣。上、一作尚、加也。偃、仆也。尹氏曰殺之為言、豈為人上之語哉。以身教者從、以言教者訟、而況於殺乎。

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。達者、德孚於人而行無不得之謂。子曰何哉、爾所謂達者。子張務外、夫子蓋已知其發問之意。故反詰之、將以發其病而藥之也。子張對曰在邦必聞、在家必聞。言名譽著聞也。子曰是聞也、非達也。聞與達相似而不同、乃誠偽之所以分、學者不可不審也。故夫子既明辨之、下文又詳言之。夫達也者、質直而好義、察言而觀色、慮以下人。在邦必達、在家必達。夫、音扶、下同。好、下、皆去聲。○內主忠信。而所行合宜、審於接物而卑以自牧、皆自修於內、不求人知之事。然德修於己而人信之、則所行自無窒礙矣。夫聞也者、色取仁而行違、居之不疑。在邦必聞、在家必聞。行、去聲。○善其顏色以取於仁、而行實背之、又自以為是而無所忌憚。此不務實而專務求名者、故虛譽雖隆而實德則病矣。程子曰學者須是務實、不要近名。有意近名、大本已失。更學何事。為名而學、則是偽也。今之學者、大抵為名。為名與為利雖清濁不同、然其利心則一也。尹氏曰子張之學、病在乎不務實。故孔子告之、皆篤實之事、充乎內而發乎外者也。當時門人親受聖人之教、而差失有如此者、況後世乎。

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、曰敢問崇德、脩慝、辨惑。慝、吐得反。胡氏曰慝之字從心從匿、蓋惡之匿於心者。脩者、治而去之。子曰善哉問善其切於為己。先事後得、非崇德與。攻其惡、無攻人之惡、非脩慝與。一朝之忿、忘其身、以及其親、非惑與。與、平聲。先事後得、猶言先難後獲也。為所當為而不計其功、則德日積而不自知矣。專於治己而不責人、則己之惡無所匿矣。知一朝之忿為甚微、而禍及其親為甚大、則有以辨惑而懲其忿矣。樊遲麤鄙近利、故告之以此、三者皆所以救其失也。范氏曰先事後得、上義而下利也。人惟有利欲之心、故德不崇。惟不自省己過而知人之過、故慝不脩。感物而易動者莫如忿、忘其身以及其親、惑之甚者也。惑之甚者必起於細微、能辨之於早、則不至於大惑矣。故懲忿所以辨惑也。

樊遲問仁。子曰愛人。問知。子曰知人。上知、去聲、下如字。愛人、仁之施。知人、知之務。樊遲未達。曾氏曰
遲之意、蓋以愛欲其周、而知有所擇、故疑二者之相悖爾。子曰舉直錯諸枉、能使枉者直。舉直錯枉者、知也。使枉者直、則仁矣。如此、則二者不惟不相悖而反相為用矣。樊遲退、見子夏。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、子曰、『舉直錯諸枉、能使枉者直』、何謂也。鄉、去聲。見、賢遍反。遲以夫子之言、專為知者之事。又未達所以能使枉者直之理。子夏曰富哉言乎歎其所包者廣、不止言知。舜有天下、選於眾、舉皋陶、不仁者遠矣。湯有天下、選於眾、舉伊尹、不仁者遠矣。選、息戀反。陶、音遙。遠、如字。伊尹、湯之相也。不仁者遠、言人皆化而為仁、不見有不仁者、若其遠去爾、所謂使枉者直也。子夏蓋有以知夫子之兼仁知而言矣。○程子曰聖人之語、因人而變化。雖若有淺近者、而其包含無所不盡、觀於此章可見矣。非若他人之言、語近則遺遠、語遠則不知近也。尹氏曰學者之問也、不獨欲聞其說、又必欲知其方。不獨欲知其方、又必欲為其事。如樊遲之問仁知也、夫子告之盡矣。樊遲未達、故又問焉、而猶未知其何以為之也。及退而問諸子夏、然後有以知之。使其未喻、則必將復問矣。既問於師、又辨諸友、當時學者之務實也如是。

子貢問友。子曰忠告而善道之、不可則止、無自辱焉。告、工毒反。道、去聲。○友所以輔仁、故盡其心以告之、善其說以道之。然以義合者也、故不可則止。若以數而見疏、則自辱矣。

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、以友輔仁。講學以會友、則道益明。取善以輔仁、則德日進。



論語集注卷七
子路第十三凡三十章。
子路問政。子曰先之、勞之。勞、如字。蘇氏曰凡民之行、以身先之、則不令而行。凡民之事、以身勞之、則雖勤不怨。請益。曰無倦。無、古本作毋。吳氏曰勇者喜於有為而不能持久、故以此告之。程子曰子路問政、孔子既告之矣。及請益、則曰『無倦』而已。未嘗復有所告、姑使之深思也。

仲弓為季氏宰、問政。子曰先有司、赦小過、舉賢才。有司、眾職也。宰兼眾職、然事必先之於彼、而後考其成功、則己不勞而事畢舉矣。過、失誤也。大者於事或有所害、不得不懲。小者赦之、則刑不濫而人心悅矣。賢、有德者。才、有能者。舉而用之、則有司皆得其人而政益修矣。曰焉知賢才而舉之。曰舉爾所知。爾所不知、人其舍諸。焉、於虔反。舍、上聲。仲弓慮無以盡知一時之賢才、故孔子告之以此。程子曰人各親其親、然後不獨親其親。仲弓曰『焉知賢才而舉之』、子曰『舉爾所知、爾所不知、人其舍諸』便見仲弓與聖人用心之大小。推此義、則一心可以興邦、一心可以喪邦、只在公私之間爾。范氏曰不先有司、則君行臣職矣。不赦小過、則下無全人矣。不舉賢才、則百職廢矣。失此三者、不可以為季氏宰、況天下乎。

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、子將奚先。衛君、謂出公輒也。是時魯哀公之十年、孔子自楚反乎衛。子曰必也正名乎是時出公不父其父而禰其祖、名實紊矣、故孔子以正名為先。謝氏曰正名雖為衛君而言、然為政之道、皆當以此為先。子路曰有是哉、子之迂也奚其正。迂、謂遠於事情、言非今日之急務也。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、蓋闕如也。野、謂鄙俗。責其不能闕疑、而率爾妄對也。名不正、則言不順。言不順、則事不成。楊氏曰名不當其實、則言不順。言不順、則無以考實而事不成。事不成、則禮樂不興。禮樂不興、則刑罰不中。刑罰不中、則民無所措手足。中、去聲。范氏曰事得其序之謂禮、物得其和之謂樂。事不成則無序而不和、故禮樂不興。禮樂不興、則施之政事皆失其道、故刑罰不中。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、言之必可行也。君子於其言、無所苟而已矣。程子曰名實相須。一事苟、則其餘皆苟矣。胡氏曰衛世子蒯聵恥其母南子之淫亂、欲殺之不果而出奔。靈公欲立公子郢、郢辭。公卒、夫人立之、又辭。乃立蒯聵之子輒、以拒蒯聵。夫蒯聵欲殺母、得罪於父、而輒據國以拒父、皆無父之人也、其不可有國也明矣。夫子為政、而以正名為先。必將具其事之本末、告諸天王、請于方伯、命公子郢而立之。則人倫正、天理得、名正言順而事成矣。夫子告之之詳如此、而子路終不喻也。故事輒不去、卒死其難。徒知食焉不避其難之為義、而不知食輒之食為非義也。

樊遲請學稼、子曰吾不如老農。請學為圃。曰吾不如老圃。種五穀曰稼、種蔬菜曰圃。樊遲出。子曰小人哉、樊須也小人、謂細民、孟子所謂小人之事者也。上好禮、則民莫敢不敬。上好義、則民莫敢不服。上好信、則民莫敢不用情。夫如是、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、焉用稼。好、去聲。夫、音扶。襁、居丈反。焉、於虔反。禮、義、信、大人之事也。好義、則事合宜。情、誠實也。敬服用情、蓋各以其類而應也。襁、織縷為之、以約小兒於背者。楊氏曰樊須遊聖人之門、而問稼圃、志則陋矣、辭而闢之可也。待其出而後言其非、何也。蓋於其問也、自謂農圃之不如、則拒之者至矣。須之學疑不及此、而不能問。不能以三隅反矣、故不復。及其既出、則懼其終不喻也、求老農老圃而學焉、則其失愈遠矣。故復言之、使知前所言者意有在也。

子曰誦詩三百、授之以政、不達。使於四方、不能專對。雖多、亦奚以為。使、去聲。專、獨也。詩本人情、該物理、可以驗風俗之盛衰、見政治之得失。其言溫厚和平、長於風諭。故誦之者、必達於政而能言也。程子曰窮經將以致用也。世之誦詩者、果能從政而專對乎。然則其所學者、章句之末耳、此學者之大患也。

子曰其身正、不令而行。其不正、雖令不從。

子曰魯衛之政、兄弟也。魯、周公之後。衛、康叔之後。本兄弟之國、而是時衰亂、政亦相似、故孔子歎之。

子謂衛公子荊、善居室。始有、曰『苟合矣。』少有、曰『苟完矣。』富有、曰『苟美矣。』公子荊、衛大夫。苟、聊且粗略之意。合、聚也。完、備也。言其循序而有節、不以欲速盡美累其心。楊氏曰務為全美、則累物而驕吝之心生。公子荊皆曰苟而已、則不以外物為心、其欲易足故也。

子適衛、冉有僕。僕、御車也。子曰庶矣哉庶、眾也。冉有曰既庶矣。又何加焉。曰富之。庶而不富、則民生不遂、故制田里、薄賦斂以富之。曰既富矣、又何加焉。曰教之。富而不教、則近於禽獸。故必立學校、明禮義以教之。胡氏曰天生斯民、立之司牧、而寄以三事。然自三代之後、能舉此職者、百無一二。漢之文明、唐之太宗、亦云庶且富矣、西京之教無聞焉。明帝尊師重傅、臨雍拜老、宗戚子弟莫不受學。唐太宗大召名儒、增廣生員、教亦至矣、然而未知所以教也。三代之教、天子公卿躬行於上、言行政事皆可師法、彼二君者其能然乎。

子曰苟有用我者。期月而已可也、三年有成。期月、謂周一歲之月也。可者、僅辭、言綱紀布也。有成、治功成也。尹氏曰孔子歎當時莫能用己也、故云然。愚按史記、此蓋為衛靈公不能用而發。

子曰善人為邦百年、亦可以勝殘去殺矣。誠哉是言也勝、平聲。去、上聲。為邦百年、言相繼而久也。勝殘、化殘暴之人、使不為惡也。去殺、謂民化於善、可以不用刑殺也。蓋古有是言、而夫子稱之。程子曰漢自高、惠至于文、景、黎民醇厚、幾致刑措、庶乎其近之矣。尹氏曰勝殘去殺、不為惡而已、善人之功如是。若夫聖人、則不待百年、其化亦不止此。

子曰如有王者、必世而後仁。王者謂聖人受命而興也。三十年為一世。仁、謂教化浹也。程子曰周自文武至於成王、而後禮樂興、即其效也。或問三年、必世、遲速不同、何也。程子曰三年有成、謂法度紀綱有成而化行也。漸民以仁、摩民以義、使之浹於肌膚、淪於骨髓、而禮樂可興、所謂仁也。此非積久、何以能致。

子曰苟正其身矣、於從政乎何有。不能正其身、如正人何。

冉子退朝。子曰何晏也。對曰有政。子曰其事也。如有政、雖不吾以、吾其與聞之。朝、音潮。與、去聲。冉有時為季氏宰。朝、季氏之私朝也。晏、晚也。政、國政。事、家事。以、用也。禮大夫雖不治事、猶得與聞國政。是時季氏專魯、其於國政、蓋有不與同列議於公朝、而獨與家臣謀於私室者。故夫子為不知者而言、此必季氏之家事耳。若是國政、我嘗為大夫、雖不見用、猶當與聞。今既不聞、則是非國政也。語意與魏徵獻陵之對略相似。其所以正名分、抑季氏、而教冉有之意深矣。

定公問一言而可以興邦、有諸。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。幾、期也。詩曰如幾如式。言一言之間、未可以如此而必期其效。人之言曰『為君難、為臣不易。』易、去聲。當時有此言也。如知為君之難也、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。因此言而知為君之難、則必戰戰兢兢、臨深履薄、而無一事之敢忽。然則此言也、豈不可以必期於興邦乎。為定公言、故不及臣也。曰一言而喪邦、有諸。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。人之言曰『予無樂乎為君、唯其言而莫予違也。』喪、去聲、下同。樂、音洛。言他無所樂、惟樂此耳。如其善而莫之違也、不亦善乎。如不善而莫之違也、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。范氏曰言不善而莫之違、則忠言不至於耳。君日驕而臣日諂、未有不喪邦者也。謝氏曰知為君之難、則必敬謹以持之。惟其言而莫予違、則讒諂面諛之人至矣。邦未必遽興喪也、而興喪之源分於此。然此非識微之君子、何足以知之。

葉公問政。音義並見第七篇。子曰近者說、遠者來。說、音悅。○被其澤則悅、聞其風則來。然必近者悅、而後遠者來也。

子夏為莒父宰、問政。子曰無欲速、無見小利。欲速、則不達。見小利、則大事不成。父、音甫。莒父、魯邑名。欲事之速成、則急遽無序、而反不達。見小者之為利、則所就者小、而所失者大矣。程子曰子張問政、子曰『居之無倦、行之以忠。』子夏問政、子曰『無欲速、無見小利。』子張常過高而未仁、子夏之病常在近小、故各以切己之事告之。

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、其父攘羊、而子證之。語、去聲。直躬、直身而行者。有因而盜曰攘。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。父為子隱、子為父隱、直在其中矣。為、去聲。父子相隱、天理人情之至也。故不求為直、而直在其中。謝氏曰順理為直。父不為子隱、子不為父隱、於理順邪。瞽瞍殺人、舜竊負而逃、遵海濱而處。當是時、愛親之心勝、其於直不直、何暇計哉。

樊遲問仁。子曰居處恭、執事敬、與人忠。雖之夷狄、不可棄也。恭主容、敬主事。恭見於外、敬主乎中。之夷狄不可棄、勉其固守而勿失也。程子曰此是徹上徹下語。聖人初無二語也、充之則睟面盎背。推而達之、則篤恭而天下平矣。胡氏曰樊遲問仁者三此最先、先難次之、愛人其最後乎。

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。子曰行己有恥、使於四方、不辱君命、可謂士矣。使、去聲。此其志有所不為、而其材足以有為者也。子貢能言、故以使事告之。蓋為使之難、不獨貴於能言而已。曰敢問其次。曰宗族稱孝焉、鄉黨稱弟焉。弟、去聲。此本立而材不足者、故為其次。曰敢問其次。曰言必信、行必果、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。行、去聲。硜、苦耕反。果、必行也。硜、小石之堅確者。小人、言其識量之淺狹也。此其本末皆無足觀、然亦不害其為自守也、故聖人猶有取焉、下此則市井之人、不復可為士矣。曰今之從政者何如。子曰噫斗筲之人、何足算也。筲、所交反。算、亦作筭、悉亂反。今之從政者、蓋如魯三家之屬。噫、心不平聲。斗、量名、容十升。筲、竹器、容斗二升。斗筲之人、言鄙細也。算、數也。子貢之問每下、故夫子以是警之。程子曰子貢之意、蓋欲為皎皎之行、聞於人者。夫子告之、皆篤實自得之事。

子曰不得中行而與之、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、狷者有所不為也。狷、音絹。行、道也。狂者、志極高而行不掩。狷者、知未及而守有餘。蓋聖人本欲得中道之人而教之、然既不可得、而徒得謹厚之人、則未必能自振拔而有為也。故不若得此狂狷之人、猶可因其志節、而激厲裁抑之以進於道、非與其終於此而已也。孟子曰孔子豈不欲中道哉。不可必得、故思其次也。如琴張、曾皙、牧皮者、孔子之所謂狂也。其志嘐嘐然、曰『古之人古之人』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。狂者又不可得、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、是狷也、是又其次也。

子曰南人有言曰『人而無恆、不可以作巫醫。』善夫恆、胡登反。夫、音扶。南人、南國之人。恆、常久也。巫、所以交鬼神。醫、所以寄死生。故雖賤役、而猶不可以無常、孔子稱其言而善之。不恆其德、或承之羞。此易恆卦九三爻辭。承、進也。子曰不占而已矣。復加子曰、以別易文也、其義未詳。楊氏曰君子於易苟玩其占、則知無常之取羞矣。其為無常也、蓋亦不占而已矣。意亦略通。

子曰君子和而不同、小人同而不和。和者、無乖戾之心。同者、有阿比之意。尹氏曰君子尚義、故有不同。小人尚利、安得而和。

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、何如。子曰未可也。鄉人皆惡之、何如。子曰未可也。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、其不善者惡之。好、惡、並去聲。一鄉之人、宜有公論矣、然其間亦各以類自為好惡也。故善者好之而惡者不惡、則必其有苟合之行。惡者惡之而善者不好、則必其無可好之實。

子曰君子易事而難說也說之不以道、不說也。及其使人也、器之。小人難事而易說也說之雖不以道、說也。及其使人也、求備焉。易、去聲。說、音悅。器之、謂隨其材器而使之也。君子之心公而恕、小人之心私而刻。天理人欲之間、每相反而已矣。

子曰君子泰而不驕、小人驕而不泰。君子循理、故安舒而不矜肆。小人逞欲、故反是。

子曰剛毅、木訥、近仁。程子曰木者、質樸。訥者、遲鈍。四者、質之近乎仁者也。楊氏曰剛毅則不屈於物欲、木訥則不至於外馳、故近仁。

子路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。子曰切切、偲偲、怡怡如也、可謂士矣。朋友切切、偲偲、兄弟怡怡。胡氏曰切切、懇到也。偲偲、詳勉也。怡怡、和悅也。皆子路所不足、故告之。又恐其混於所施、則兄弟有賊恩之禍、朋友有善柔之損、故又別而言之。

子曰善人教民七年、亦可以即戎矣。教民者、教之孝悌忠信之行、務農講武之法。即、就也。戎、兵也。民知親其上、死其長、故可以即戎。程子曰七年云者、聖人度其時可矣。如云期月、三年、百年、一世、大國五年、小國七年之類、皆當思其作為如何乃有益。

子曰以不教民戰、是謂棄之。以、用也。言用不教之民以戰、必有敗亡之禍、是棄其民也。
憲問第十四胡氏曰此篇疑原憲所記。凡四十七章。
憲問恥。子曰邦有道、穀。邦無道、穀、恥也。憲、原思名。穀、祿也。邦有道不能有為、邦無道不能獨善、而但知食祿、皆可恥也。憲之狷介、其於邦無道穀之可恥、固知之矣。至於邦有道穀之可恥、則未必知也。故夫子因其問而并言之、以廣其志、使知所以自勉、而進於有為也。

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焉、可以為仁矣。此亦原憲以其所能而問也。克、好勝。伐、自矜。怨、忿恨。欲、貪欲。子曰可以為難矣、仁則吾不知也。有是四者而能制之、使不得行、可謂難矣。仁則天理渾然、自無四者之累、不行不足以言之也。程子曰人而無克、伐、怨、欲、惟仁者能之。有之而能制其情使不行、斯亦難能也。謂之仁則未也。此聖人開示之深、惜乎憲之不能再問也。或曰四者不行、固不得為仁矣。然亦豈非所謂克己之事、求仁之方乎。曰克去己私以復乎禮、則私欲不留、而天理之本然者得矣。若但制而不行、則是未有拔去病根之意、而容其潛藏隱伏於胸中也。豈克己求仁之謂哉。學者察於二者之間、則其所以求仁之功、益親切而無滲漏矣。

子曰士而懷居、不足以為士矣。居、謂意所便安處也。

子曰邦有道、危言危行。邦無道、危行言孫。行、孫、並去聲。危、高峻也。孫、卑順也。尹氏曰君子之持身不可變也、至於言則有時而不敢盡、以避禍也。然則為國者使士言孫、豈不殆哉。

子曰有德者必有言、有言者不必有德。仁者必有勇、勇者不必有仁。有德者、和順積中、英華發外。能言者、或便佞口給而已。仁者、心無私累、見義必為。勇者、或血氣之強而已。尹氏曰有德者必有言、徒能言者未必有德也。仁者志必勇、徒能勇者未必有仁也。

南宮适問於孔子曰羿善射、奡盪舟、俱不得其死然。禹稷躬稼、而有天下。夫子不答、南宮适出。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适、古活反。羿、音詣。奡、五報反。盪、土浪反。南宮适、即南容也。羿、有窮之君、善射、滅夏后相而篡其位。其臣寒浞又殺羿而代之。奡、春秋傳作澆、浞之子也、力能陸地行舟、後為夏后少康所誅。禹平水土暨稷播種、身親稼穡之事。禹受舜禪而有天下、稷之後至周武王亦有天下。适之意蓋以羿奡比當世之有權力者、而以禹稷比孔子也。故孔子不答。然适之言如此、可謂君子之人、而有尚德之心矣、不可以不與。故俟其出而贊美之。

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、未有小人而仁者也。夫、音扶。謝氏曰君子志於仁矣、然毫忽之間、心不在焉、則未免為不仁也。

子曰愛之、能勿勞乎。忠焉、能勿誨乎。蘇氏曰愛而勿勞、禽犢之愛也。忠而勿誨、婦寺之忠也。愛而知勞之、則其為愛也深矣。忠而知誨之、則其為忠也大矣。

子曰為命裨諶草創之、世叔討論之、行人子羽脩飾之、東里子產潤色之。裨、婢之反。諶、時林反。裨諶以下四人、皆鄭大夫。草、略也。創、造也、謂造為草斓也。世叔、游吉也、春秋傳作子太叔。討、尋究也。論、講議也。行人、掌使之官。子羽、公孫揮也。脩飾、謂增損之。東里地名、子產所居也。潤色、謂加以文采也。鄭國之為辭命、必更此四賢之手而成、詳審精密、各盡所長。是以應對諸侯、鮮有敗事。孔子言此、蓋善之也。

或問子產。子曰惠人也。子產之政、不專於寬、然其心則一以愛人為主。故孔子以為惠人、蓋舉其重而言也問子西。曰彼哉彼哉子西、楚公子申、能遜楚國、立昭王、而改紀其政、亦賢大夫也。然不能革其僭王之號。昭王欲用孔子、又沮止之。其後卒召白公以致禍亂、則其為人可知矣。彼哉者、外之之辭。問管仲。曰人也。奪伯氏駢邑三百、飯疏食、沒齒無怨言。人也、猶言此人也。伯氏、齊大夫。駢邑、地名。齒、年也。蓋桓公奪伯氏之邑以與管仲、伯氏自知己罪、而心服管仲之功、故窮約以終身而無怨言。荀卿所謂與之書社三百、而富人莫之敢拒者、即此事也。或問管仲子產孰優。曰管仲之德、不勝其才。子產之才、不勝其德。然於聖人之學、則概乎其未有聞也。

子曰貧而無怨難、富而無驕易。易、去聲。處貧難、處富易、人之常情。然人當勉其難、而不可忽其易也。

子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、不可以為滕薛大夫。公綽、魯大夫。趙魏、晉卿之家。老、家臣之長。大家勢重、而無諸侯之事。家老望尊、而無官守之責。優、有餘也。滕薛、二國名。大夫、任國政者。滕薛國小政繁、大夫位高責重。然則公綽蓋廉靜寡欲、而短於才者也。胡氏〔一〕曰知之弗豫、枉其才而用之、則為棄人矣。此君子所以患不知人也。言此、則孔子之用人可知矣。

〔一〕胡氏、清仿宋大字本作楊氏。

子路問成人。子曰若臧武仲之知、公綽之不欲、卞莊子之勇、冉求之藝、文之以禮樂、亦可以為成人矣。知、去聲。成人、猶言全人。武仲、魯大夫、名紇。莊子、魯卞邑大夫。言兼此四子之長、則知足以窮理、廉足以養心、勇足以力行、藝足以泛應、而又節之以禮、和之以樂、使德成於內、而文見乎外。則材全德備、渾然不見一善成名之跡。中正和樂、粹然無復偏倚駁雜之蔽、而其為人也亦成矣。然亦之為言、非其至者、蓋就子路之所可及而語之也。若論其至、則非聖人之盡人道、不足以語此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。見利思義、見危授命、久要不忘平生之言、亦可以為成人矣。復加曰字者、既答而復言也。授命、言不愛其生、持以與人也。久要、舊約也。平生、平日也。有是忠信之實、則雖其才知禮樂有所未備、亦可以為成人之次也。程子曰知之明、信之篤、行之果、天下之達德也。若孔子所謂成人、亦不出此三者。武仲、知也。公綽、仁也。卞莊子、勇也。冉求、藝也。須是合此四人之能、文之以禮樂、亦可以為成人矣。然而論其大成、則不止於此。若今之成人、有忠信而不及於禮樂、則又其次者也。又曰臧武仲之知、非正也。若文之以禮樂、則無不正矣。又曰語成人之名、非聖人孰能之。孟子曰『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。』如此方可以稱成人之名。胡氏曰今之成人以下、乃子路之言。蓋不復聞斯行之之勇、而有終身誦之之固矣。未詳是否。

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、不笑、不取乎。公叔文子、衛大夫公孫拔也。公明姓、賈名、亦衛人。文子為人、其詳不可知、然必廉靜之士、故當時以三者稱之。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。夫子時然後言、人不厭其言。樂然後笑、人不厭其笑。義然後取、人不厭其取。子曰其然、豈其然乎。厭者、苦其多而惡之之辭。事適其可、則人不厭、而不覺其有是矣。是以稱之或過、而以為不言、不笑、不取也。然此言也、非禮義充溢於中、得時措之宜者不能。文子雖賢、疑未及此、但君子與人為善、不欲正言其非也。故曰其然豈其然乎、蓋疑之也。

子曰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、雖曰不要君、吾不信也。要、平聲。防、地名、武仲所封邑也。要、有挾而求也。武仲得罪奔邾、自邾如防、使請立後而避邑。以示若不得請、則將據邑以叛、是要君也。范氏曰要君者無上、罪之大者也。武仲之邑、受之於君。得罪出奔、則立後在君、非己所得專也。而據邑以請、由其好知而不好學也。楊氏曰武仲卑辭請後、其跡非要君者、而意實要之。夫子之言、亦春秋誅意之法也。

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、齊桓公正而不譎。譎、古穴反。晉文公、名重耳。齊桓公、名小白。譎、詭也。二公皆諸侯盟主、攘夷狄以尊周室者也。雖其以力假仁、心皆不正、然桓公伐楚、仗義執言、不由詭道、猶為彼善於此。文公則伐衛以致楚、而陰謀以取勝、其譎甚矣。二君他事亦多類此、故夫子言此以發其隱。

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、召忽死之、管仲不死。曰未仁乎。糾、居黝反。召、音邵。按春秋傳、齊襄公無道、鮑叔牙奉公子小白奔莒。及無知弒襄公、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糾奔魯。魯人納之、未克、而小白入、是為桓公。使魯殺子糾而請管召、召忽死之、管仲請囚。鮑叔牙言於桓公以為相。子路疑管仲忘君事讎、忍心害理、不得為仁也。子曰桓公九合諸侯、不以兵車、管仲之力也。如其仁如其仁九、春秋傳作糾、督也、古字通用。不以兵車、言不假威力也。如其仁、言誰如其仁者、又再言以深許之。蓋管仲雖未得為仁人、而其利澤及人、則有仁之功矣。

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。桓公殺公子糾、不能死、又相之。與、平聲。相、去聲。○子貢意不死猶可、相之則已甚矣子曰管仲相桓公、霸諸侯、一匡天下、民到于今受其賜。微管仲、吾其被髮左衽矣。被、皮寄反。衽、而審反。霸、與伯同、長也。匡、正也。尊周室、攘夷狄、皆所以正天下也。微、無也。衽、衣衿也。被髮左衽、夷狄之俗也。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、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。諒、小信也。經、縊也。莫之知、人不知也。後漢書引此文、莫字上有人字。程子曰桓公、兄也。子糾、弟也。仲私於所事、輔之以爭國、非義也。桓公殺之雖過、而糾之死實當。仲始與之同謀、遂與之同死、可也。知輔之爭為不義、將自免以圖後功亦可也。故聖人不責其死而稱其功。若使桓弟而糾兄、管仲所輔者正、桓奪其國而殺之、則管仲之與桓、不可同世之讎也。若計其後功而與其事桓、聖人之言、無乃害義之甚、啟萬世反覆不忠之亂乎。如唐之王珪魏徵、不死建成之難、而從太宗、可謂害於義矣。後雖有功、何足贖哉。愚謂管仲有功而無罪、故聖人獨稱其功。王魏先有罪而後有功、則不以相掩可也。

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、與文子同升諸公。僎、士免反。臣、家臣。公、公朝。謂薦之與己同進為公朝之臣也。子聞之曰可以為文矣。文者、順理而成章之謂。謚法亦有所謂錫民爵位曰文者。○洪氏曰家臣之賤而引之使與己並、有三善焉知人、一也。忘己、二也。事君、三也。

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、康子曰夫如是、奚而不喪。夫、音扶。喪、去聲。喪、失位也。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、祝鮀治宗廟、王孫賈治軍旅。夫如是、奚其喪。仲叔圉、即孔文子也。三人皆衛臣、雖未必賢、而其才可用。靈公用之、又各當其才。尹氏曰衛靈公之無道宜喪也、而能用此三人、猶足以保其國、而況有道之君、能用天下之賢才者乎。詩曰『無競維人、四方其訓之。』

子曰其言之不怍、則為之也難。大言不慚、則無必為之志、而不自度其能否矣。欲踐其言、豈不難哉。

陳成子弒簡公。成子、齊大夫、名恆。簡公、齊君、名壬。事在春秋哀公十四年。孔子沐浴而朝、告於哀公曰陳恆弒其君、請討之。朝、音潮。是時孔子致仕居魯、沐浴齊戒以告君、重其事而不敢忽也。臣弒其君、人倫之大變、天理所不容、人人得而誅之、況鄰國乎。故夫子雖已告老、而猶請哀公討之。公曰告夫三子夫、音扶、下告夫同。三子、三家也。時政在三家、哀公不得自專、故使孔子告之。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、不敢不告也。君曰『
告夫三子』者。孔子出而自言如此。意謂弒君之賊、法所必討。大夫謀國、義所當告。君乃不能自命三子、而使我告之邪。之三子告、不可。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、不敢不告也。以君命往告、而三子魯之強臣、素有無君之心、實與陳氏聲勢相倚、故沮其謀。而夫子復以此應之、其所以警之者深矣。程子曰左氏記孔子之言曰『陳恆弒其君、民之不予者半。以魯之眾、加齊之半、可克也。』此非孔子之言。誠若此言、是以力不以義也。若孔子之志、必將正名其罪、上告天子、下告方伯、而率與國以討之。至於所以勝齊者、孔子之餘事也、豈計魯人之眾寡哉。當是時、天下之亂極矣、因是足以正之、周室其復興乎。魯之君臣、終不從之、可勝惜哉胡氏曰春秋之法、弒君之賊、人得而討之。仲尼此舉、先發後聞可也。

子路問事君。子曰勿欺也、而犯之。犯、謂犯顏諫爭。范氏曰犯非子路之所難也、而以不欺為難。故夫子教以先勿欺而後犯也。

子曰君子上達、小人下達。君子循天理、故日進乎高明。小人殉人欲、故日究乎汙下。

子曰古之學者為己、今之學者為人。為、去聲。程子曰為己、欲得之於己也。為人、欲見知於人也。程子曰古之學者為己、其終至於成物。今之學者為人、其終至於喪己。愚按聖賢論學者用心得失之際、其說多矣、然未有如此言之切而要者。於此明辨而日省之、則庶乎其不昧於所從矣。

蘧伯玉使人於孔子。使、去聲、下同。蘧伯玉、衛大夫、名瑗。孔子居衛、嘗主於其家。既而反魯、故伯玉使人來也。孔子與之坐而問焉、曰夫子何為。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。使者出。子曰使乎使乎與之坐、敬其主以及其使也。夫子、指伯玉也。言其但欲寡過而猶未能、則其省身克己、常若不及之意可見矣。使者之言愈自卑約、而其主之賢益彰、亦可謂深知君子之心、而善於辭令者矣。故夫子再言使乎以重美之。按莊周稱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。又曰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。蓋其進德之功、老而不倦。是以踐履篤實、光輝宣著。不惟使者知之、而夫子亦信之也。

子曰不在其位、不謀其政。重出。

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。此艮卦之象辭也。曾子蓋嘗稱之、記者因上章之語而類記之也。范氏曰物各止其所、而天下之理得矣。故君子所思不出其位、而君臣、上下、大小、皆得其職也。

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。行、去聲。恥者、不敢盡之意。過者、欲有餘之辭。

子曰君子道者三、我無能焉仁者不憂、知者不惑、勇者不懼。知、去聲。自責以勉人也。子貢曰夫子自道也。道、言也。自道、猶云謙辭。尹氏曰成德以仁為先、進學以知為先。故夫子之言、其序有不同者以此。

子貢方人。子曰賜也賢乎哉。夫我則不暇。夫、音扶。方、比也。乎哉、疑辭。比方人物而較其短長、雖亦窮理之事。然專務為此、則心馳於外、而所以自治者疏矣。故褒之而疑其辭、復自貶以深抑之。謝氏曰聖人責人、辭不迫切而意已獨至如此。

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、患其不能也。凡章指同而文不異者、一言而重出也。文小異者、屢言而各出也。此章凡四見、而文皆有異。則聖人於此一事、蓋屢言之、其丁寧之意亦可見矣。

子曰不逆詐、不億不信。抑亦先覺者、是賢乎逆、未至而迎之也。億、未見而意之也。詐、謂人欺己。不信、謂人疑己。抑、反語辭。言雖不逆不億、而於人之情偽、自然先覺、乃為賢也。楊氏曰君子一於誠而已、然未有誠而不明者。故雖不逆詐、不億不信、而常先覺也。若夫不逆不億而卒為小人所罔焉、斯亦不足觀也已。

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栖栖者與。無乃為佞乎。與、平聲。微生、姓、畝、名也。畝名呼夫子而辭甚倨、蓋有齒德而隱者。栖栖、依依也。為佞、言其務為口給以悅人也。孔子曰非敢為佞也、疾固也。疾、惡也。固、執一而不通也。聖人之於達尊、禮恭而言直如此、其警之亦深矣。

子曰驥不稱其力、稱其德也。驥、善馬之名。德、謂調良也。尹氏曰驥雖有力、其稱在德。人有才而無德、則亦奚足尚哉。

或曰以德報怨、何如。或人所稱、今見老子書。德、謂恩惠也。子曰何以報德。言於其所怨、既以德報之矣。則人之有德於我者、又將何以報之乎。以直報怨、以德報德。於其所怨者、愛憎取舍、一以至公而無私、所謂直也。於其所德者、則必以德報之、不可忘也。或人之言、可謂厚矣。然以聖人之言觀之、則見其出於有意之私、而怨德之報皆不得其平也。必如夫子之言、然後二者之報各得其所。然怨有不讎、而德無不報、則又未嘗不厚也。此章之言、明白簡約、而其指意曲折反復。如造化之簡易易知、而微妙無窮、學者所宜詳玩也。

子曰莫我知也夫夫、音扶。夫子自歎、以發子貢之問也。子貢曰何為其莫知子也。子曰不怨天、不尤人。下學而上達。知我者其天乎不得於天而不怨天、不合於人而不尤人、但知下學而自然上達。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、循序漸進耳、無以甚異於人而致其知也。然深味其語意、則見其中自有人不及知而天獨知之之妙。蓋在孔門、惟子貢之智幾足以及此、故特語以發之。惜乎其猶有所未達也程子曰不怨天、不尤人、在理當如此。又曰下學上達、意在言表。又曰學者須守下學上達之語、乃學之要。蓋凡下學人事、便是上達天理。然習而不察、則亦不能以上達矣。

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。子服景伯以告、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、吾力猶能肆諸市朝。朝、音潮。公伯寮、魯人。子服氏、景謚、伯字、魯大夫子服何也。夫子、指季孫。言其有疑於寮之言也。肆、陳尸也。言欲誅寮。子曰道之將行也與。命也。道之將廢也與。命也。公伯寮其如命何與、平聲。謝氏曰雖寮之愬行、亦命也。其實寮無如之何。愚謂言此以曉景伯、安子路、而警伯寮耳。聖人於利害之際、則不待決于命而後泰然也。

子曰賢者辟世、辟、去聲、下同。天下無道而隱、若伯夷太公是也。其次辟地、去亂國、適治邦。其次辟色、禮貌衰而去。其次辟言。有違言而後去也。程子曰四者雖以大小次第言之、然非有優劣也、所遇不同耳。

子曰作者七人矣。李氏曰作、起也。言起而隱去者、今七人矣。不可知其誰何。必求其人以實之、則鑿矣。

子路宿於石門。晨門曰奚自。子路曰自孔氏。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。與、平聲。石門、地名。晨門、掌晨啟門、蓋賢人隱於抱關者也。自、從也、問其何所從來也。胡氏曰晨門知世之不可而不為、故以是譏孔子。然不知聖人之視天下、無不可為之時也。

子擊磬於衛。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、曰有心哉擊磬乎荷、去聲。磬、樂器。荷、擔也。蕢、草器也。此荷蕢者、亦隱士也。聖人之心未嘗忘天下、此人聞其磬聲而知之、則亦非常人矣。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、斯己而已矣。深則厲、淺則揭。硜、苦耕反。莫己之己、音紀、餘音以。揭、起例反。硜硜、石聲、亦專確之意。以衣涉水曰厲、攝衣涉水曰揭。此兩句、衛風匏有苦葉之詩也。饑孔子人不知己而不止、不能適淺深之宜子曰果哉末之難矣。果哉、歎其果於忘世也。末、無也。聖人心同天地、視天下猶一家、中國猶一人、不能一日忘也。故聞荷蕢之言、而歎其果於忘世。且言人之出處、若但如此、則亦無所難矣。

子張曰書云『高宗諒陰、三年不言。』何謂也。高宗、商王武丁也。諒陰、天子居喪之名、未詳其義。子曰何必高宗、古之人皆然。君薨、百官總己以聽於冢宰三年。言君薨、則諸侯亦然。總己、謂總攝己職。冢宰、太宰也。百官聽於冢宰、故君得以三年不言也。胡氏曰位有貴賤、而生於父母無以異者。故三年之喪、自天子達。子張非疑此也、殆以為人君三年不言、則臣下無所稟令、禍亂或由以起也。孔子告以聽於冢宰、則禍亂非所憂矣。

子曰上好禮、則民易使也。好、易、皆去聲。謝氏曰禮達而分定、故民易使。

子路問君子。子曰脩己以敬。曰如斯而已乎。曰脩己以安人。曰如斯而已乎。曰脩己以安百姓。脩己以安百姓、堯舜其猶病諸脩己以敬、夫子之言至矣盡矣。而子路少之、故再以其充積之盛、自然及物者告之、無他道也。人者、對己而言。百姓、則盡乎人矣。堯舜猶病、言不可以有加於此。以抑子路、使反求諸近也。蓋聖人之心無窮、世雖極治、然豈能必知四海之內、果無一物不得其所哉。故堯舜猶以安百姓為病。若曰吾治已足、則非所以為聖人矣。程子曰君子脩己以安百姓、篤恭而天下平。惟上下一於恭敬、則天地自位、萬物自育、氣無不和、而四靈畢至矣。此體信達順之道、聰明睿知皆由是出、以此事天饗帝。

原壤夷俟。子曰幼而不孫弟、長而無述焉、老而不死、是為賊以杖叩其脛。孫、弟、並去聲。長、上聲。叩、音口。脛、其定反。原壤、孔子之故人。母死而歌、蓋老氏之流、自放於禮法之外者。夷、蹲踞也。俟、待也。言見孔子來而蹲踞以待之也。述、猶稱也。賊者、害人之名。以其自幼至長、無一善狀、而久生於世、徒足以敗常亂俗、則是賊而已矣。脛、足骨也。孔子既責之、而因以所曳之杖、微擊其脛、若使勿蹲踞然。

闕黨童子將命。或問之曰益者與。與、平聲。闕黨、黨名。童子、未冠者之稱。將命、謂傳賓主之言。或人疑此童子學有進益、故孔子使之傳命以寵異之也。子曰吾見其居於位也、見其與先生並行也。非求益者也、欲速成者也。禮、童子當隅坐隨行。孔子言吾見此童子、不循此禮。非能求益、但欲速成爾。故使之給使令之役、觀長少之序、習揖遜之容。蓋所以抑而教之、非寵而異之也。



論語集注卷八
衛靈公第十五凡四十一章。
衛靈公問陳於孔子。孔子對曰俎豆之事、則嘗聞之矣。軍旅之事、未之學也。明日遂行。陳、去聲。陳、謂軍師行伍之列。俎豆、禮器。尹氏曰衛靈公、無道之君也、復有志於戰伐之事、故答以未學而去之。在陳絕糧、從者病、莫能興。從、去聲。孔子去衛適陳。興、起也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。子曰君子固窮、小人窮斯濫矣。見、賢遍反。何氏曰濫、溢也。言君子固有窮時、不若小人窮則放溢為非。程子曰固窮者、固守其窮。亦通。愚謂聖人當行而行、無所顧慮。處困而亨、無所怨悔。於此可見、學者宜深味之。

子曰賜也、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。女、音汝。識、音志。與、平聲、下同。子貢之學、多而能識矣。夫子欲其知所本也、故問以發之。對曰然、非與。方信而忽疑、蓋其積學功至、而亦將有得也。曰非也、予一以貫之。說見第四篇。然彼以行言、而此以知言也。謝氏曰聖人之道大矣、人不能遍觀而盡識、宜其以為多學而識之也。然聖人豈務博者哉。如天之於眾形、匪物物刻而雕之也。故曰『予一以貫之。』『德輶如毛、毛猶有倫。上天之載、無聲無臭。』至矣尹氏曰孔子之於曾子、不待其問而直告之以此、曾子復深諭之曰『唯』。若子貢則先發其疑而後告之、而子貢終亦不能如曾子之唯也。二子所學之淺深、於此可見。愚按夫子之於子貢、屢有以發之、而他人不與焉。則顏曾以下諸子所學之淺深、又可見矣。

子曰由知德者鮮矣。鮮、上聲。由、呼子路之名而告之也。德、謂義理之得於己者。非己有之、不能知其意味之實也。自第一章至此、疑皆一時之言。此章蓋為慍見發也。

子曰無為而治者、其舜也與。夫何為哉、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與、平聲。夫、音扶。無為而治者、聖人德盛而民化、不待其有所作為也。獨稱舜者、紹堯之後、而又得人以任眾職、故尤不見其有為之跡也。恭己者、聖人敬德之容。既無所為、則人之所見如此而已。

子張問行。猶問達之意也。子曰言忠信、行篤敬、雖蠻貊之邦行矣。言不忠信、行不篤敬、雖州里行乎哉。行篤、行不之行、去聲。貊、亡百反。子張意在得行於外、故夫子反於身而言之、猶答干祿問達之意也。篤、厚也。蠻、南蠻。貊、北狄。二千五百家為州。立、則見其參於前也。在輿、則見其倚於衡也。夫然後行。參、七南反。夫、音扶。其者、指忠信篤敬而言。參、讀如毋往參焉之參、言與我相參也。衡、軛也。言其於忠信篤敬念念不忘、隨其所在、常若有見、雖欲頃刻離之而不可得。然後一言一行、自然不離於忠信篤敬、而蠻貊可行也。子張書諸紳。紳、大帶之垂者。書之、欲其不忘也。程子曰學要鞭辟近裏、著己而已。博學而篤志、切問而近思。言忠信、行篤敬。立則見其參於前、在輿則見其倚於衡。只此是學。質美者明得盡、查滓便渾化、卻與天地同體。其次惟莊敬以持養之、及其至則一也。

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、如矢。邦無道、如矢。史、官名。魚、衛大夫、名怅。如矢、言直也。史魚自以不能進賢退不肖、既死猶以尸諫、故夫子稱其直。事見家語。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、則仕。邦無道、則可卷而懷之。伯玉出處、合於聖人之道、故曰君子。卷、收也。懷、藏也。如於孫林父甯殖放弒之謀、不對而出、亦其事也。楊氏曰史魚之直、未盡君子之道。若蘧伯玉、然後可免於亂世。若史魚之如矢、則雖欲卷而懷之、有不可得也。

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、失人。不可與言而與之言、失言。知者不失人、亦不失言。知、去聲。

子曰志士仁人、無求生以害仁、有殺身以成仁。志士、有志之士。仁人、則成德之人也。理當死而求生、則於其心有不安矣、是害其心之德也。當死而死、則心安而德全矣。程子曰實理得之於心自別。實理者、實見得是、實見得非也。古人有捐軀隕命者、若不實見得、惡能如此。須是實見得生不重於義、生不安於死也。故有殺身以成仁者、只是成就一箇是而已。

子貢問為仁。子曰工欲善其事、必先利其器。居是邦也、事其大夫之賢者、友其士之仁者。賢以事言、仁以德言。夫子嘗謂子貢悅不若己者、故以是告之。欲其有所嚴憚切磋以成其德也。程子曰子貢問為仁、非問仁也、故孔子告之以為仁之資而已。

顏淵問為邦。顏子王佐之才、故問治天下之道。曰為邦者、謙辭。子曰行夏之時、夏時、謂以斗柄初昏建寅之月為歲首也。天開於子、地闢於丑、人生於寅、故斗柄建此三辰之月、皆可以為歲首。而三代迭用之、夏以寅為人正、商以丑為地正、周以子為天正也。然時以作事、則歲月自當以人為紀。故孔子嘗曰、吾得夏時焉而說者以為謂夏小正之屬。蓋取其時之正與其令之善、而於此又以告顏子也。乘殷之輅、輅、音路、亦作路。商輅、木輅也。輅者、大車之名。古者以木為車而已、至商而有輅之名、蓋始異其制也。周人飾以金玉、則過侈而易敗、不若商輅之樸素渾堅而等威已辨、為質而得其中也。服周之冕、周冕有五、祭服之冠也。冠上有覆、前後有旒。黃帝以來、蓋已有之、而制度儀等、至周始備。然其為物小、而加於眾體之上、故雖華而不為靡、雖費而不及奢。夫子取之、蓋亦以為文而得其中也。樂則韶舞。取其盡善盡美。放鄭聲、遠佞人。鄭聲淫、佞人殆。遠、去聲。放、謂禁絕之。鄭聲、鄭國之音。佞人、卑諂辯給之人。殆、危也。程子曰問政多矣、惟顏淵告之以此。蓋三代之制、皆因時損益、及其久也、不能無弊。周衰、聖人不作、故孔子斟酌先王之禮、立萬世常行之道、發此以為之兆爾。由是求之、則餘皆可考也。張子曰禮樂、治之法也。放鄭聲、遠佞人、法外意也。一日不謹、則法壞矣。虞夏君臣更相飭戒、意蓋如此。又曰法立而能守、則德可久、業可大。鄭聲佞人、能使人喪其所守、故放遠之。尹氏曰此所謂百王不易之大法。孔子之作春秋、蓋此意也。孔顏雖不得行之於時、然其為治之法、可得而見矣。

子曰人無遠慮、必有近憂。蘇氏曰人之所履者、容足之外、皆為無用之地、而不可廢也。故慮不在千里之外、則患在几席之下矣。

子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。好、去聲。已矣乎、歎其終不得而見也。

子曰臧文仲其竊位者與。知柳下惠之賢、而不與立也。者與之與、平聲。竊位、言不稱其位而有愧於心、如盜得而陰據之也。柳下惠、魯大夫展獲、字禽、食邑柳下、謚曰惠。與立、謂與之並立於朝。范氏曰臧文仲為政於魯、若不知賢、是不明也。知而不舉、是蔽賢也。不明之罪小、蔽賢之罪大。故孔子以為不仁、又以為竊位。

子曰躬自厚而薄責於人、則遠怨矣。遠、去聲。責己厚、故身益修。責人薄、故人易從。所以人不得而怨之。

子曰不曰『如之何如之何』者、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如之何如之何者、熟思而審處之辭也。不如是而妄行、雖聖人亦無如之何矣。

子曰群居終日、言不及義、好行小慧、難矣哉好、去聲。小慧、私智也。言不及義、則放辟邪侈之心滋。好行小慧、則行險僥倖之機熟。難矣哉者、言其無以入德、而將有患害也。

子曰君子義以為質、禮以行之、孫以出之、信以成之。君子哉孫、去聲。義者制事之本、故以為質榦。而行之必有節文、出之必以退遜、成之必在誠實、乃君子之道也。程子曰義以為質、如質榦然。禮行此、孫出此、信成此。此四句只是一事、以義為本。又曰『敬以直內、則義以方外。』『義以為質、則禮以行之、孫以出之、信以成之。』

子曰君子病無能焉、不病人之不己知也。

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。范氏曰君子學以為己、不求人知。然沒世而名不稱焉、則無為善之實可知矣。

子曰君子求諸己、小人求諸人。謝氏曰君子無不反求諸己、小人反是。此君子小人所以分也。楊氏曰君子雖不病人之不己知、然亦疾沒世而名不稱也。雖疾沒世而名不稱、然所以求者、亦反諸己而已。小人求諸人、故違道干譽、無所不至。三者文不相蒙、而義實相足、亦記言者之意。

子曰君子矜而不爭、群而不黨。莊以持己曰矜。然無乖戾之心、故不爭。和以處眾曰群。然無阿比之意、故不黨。

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、不以人廢言。

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。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、勿施於人。推己及物、其施不窮、故可以終身行之。尹氏曰學貴於知要。子貢之問、可謂知要矣。孔子告以求仁之方也。推而極之、雖聖人之無我、不出乎此。終身行之、不亦宜乎。

子曰吾之於人也、誰毀誰譽。如有所譽者、其有所試矣。譽、平聲。毀者、稱人之惡而損其真。譽者、揚人之善而過其實。夫子無是也。然或有所譽者、則必嘗有以試之、而知其將然矣。聖人善善之速、而無所苟如此。若其惡惡、則已緩矣。是以雖有以前知其惡、而終無所毀也。斯民也、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斯民者、今此之人也。三代、夏、商、周也。直道、無私曲也。言吾之所以無所毀譽者、蓋以此民、即三代之時所以善其善、惡其惡而無所私曲之民。故我今亦不得而枉其是非之實也。尹氏曰孔子之於人也、豈有意於毀譽之哉。其所以譽之者、蓋試而知其美故也。斯民也、三代所以直道而行、豈得容私於其閒哉。

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、有馬者借人乘之。今亡矣夫夫、音扶。楊氏曰史闕文、馬借人、此二事孔子猶及見之。今亡矣夫、悼時之益偷也。愚謂此必有為而言。蓋雖細故、而時變之大者可知矣。胡氏曰此章義疑、不可強解。

子曰巧言亂德、小不忍則亂大謀。巧言、變亂是非、聽之使人喪其所守。小不忍、如婦人之仁、匹夫之勇皆是。

子曰眾惡之、必察焉。眾好之、必察焉。好、惡、並去聲。楊氏曰惟仁者能好惡人。眾好惡之而不察、則或蔽於私矣。

子曰人能弘道、非道弘人。弘、廓而大之也。人外無道、道外無人。然人心有覺、而道體無為。故人能大其道、道不能大其人也。張子曰心能盡性、人能弘道也。性不知檢其心、非道弘人也。

子曰過而不改、是謂過矣。過而能改、則復於無過。惟不改則其過遂成、而將不及改矣。

子曰吾嘗終日不食、終夜不寢、以思、句。無益、句。不如學也。此為思而不學者言之。蓋勞心以必求、不如遜志而自得也。李氏曰夫子非思而不學者、特垂語以教人爾。

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。耕也、餒在其中矣。學也、祿在其中矣。君子憂道不憂貧。餒、奴罪反。耕所以謀食、而未必得食。學所以謀道、而祿在其中。然其學也、憂不得乎道而已。非為憂貧之故、而欲為是以得祿也。尹氏曰君子治其本而不卹其末、豈以在外者為憂樂哉。

子曰知及之、仁不能守之。雖得之、必失之。知、去聲。知足以知此理、而私欲間之、則無以有之於身矣。知及之、仁能守之。不莊以贋之、則民不敬。贋、臨也。謂臨民也。知此理而無私欲以間之、則所知者在我而不失矣。然猶有不莊者、蓋氣習之偏、或有厚於內而不嚴於外者、是以民不見其可畏而慢易之。下句放此。知及之、仁能守之、莊以贋之。動之不以禮、未善也。動之、動民也。猶曰鼓舞而作興之云爾。禮、謂義理之節文。愚謂學至於仁、則善有諸己而大本立矣。贋之不莊、動之不以禮、乃其氣稟學問之小疵、然亦非盡善之道也。故夫子歷言之、使知德愈全則責愈備、不可以為小節而忽之也。

子曰君子不可小知、而可大受也。小人不可大受、而可小知也。此言觀人之法。知、我知之也。受、彼所受也。蓋君子於細事未必可觀、而材德足以任重。小人雖器量淺狹、而未必無一長可取。

子曰民之於仁也、甚於水火。水火、吾見蹈而死者矣、未見蹈仁而死者也。民之於水火、所賴以生、不可一日無。其於仁也亦然。但水火外物、而仁在己。無水火、不過害人之身、而不仁則失其心。是仁有甚於水火、而尤不可以一日無也。況水火或有時而殺人、仁則未嘗殺人、亦何憚而不為哉。李氏曰此夫子勉人為仁之語。下章放此。

子曰當仁不讓於師。當仁、以仁為己任也。雖師亦無所遜、言當勇往而必為也。蓋仁者、人所自有而自為之、非有爭也、何遜之有。程子曰為仁在己、無所與遜。若善名為〔一〕外、則不可不遜。

〔一〕為、清仿宋大字本作在。

子曰君子貞而不諒。貞、正而固也。諒、則不擇是非而必於信。

子曰事君、敬其事而後其食。後、與後獲之後同。食、祿也。君子之仕也、有官守者修其職、有言責者盡其忠。皆以敬吾之事而已、不可先有求祿之心也。

子曰有教無類。人性皆善、而其類有善惡之殊者、氣習之染也。故君子有教、則人皆可以復於善、而不當復論其類之惡矣。

子曰道不同、不相為謀。為、去聲。不同、如善惡邪正之異。

子曰辭達而已矣。辭、取達意而止、不以富麗為工。

師冕見、及階、子曰階也。及席、子曰席也。皆坐、子告之曰某在斯、某在斯。見、賢遍反。師、樂師、瞽者。冕、名。再言某在斯、歷舉在坐之人以詔之。

師冕出。子張問曰與師言之道與。與、平聲。聖門學者、於夫子之一言一動、無不存心省察如此。子曰然。固相師之道也。相、去聲。相、助也。古者瞽必有相、其道如此。蓋聖人於此、非作意而為之、但盡其道而已。尹氏曰聖人處己為人、其心一致、無不盡其誠故也。有志於學者、求聖人之心、於斯亦可見矣。范氏曰聖人不侮鰥寡、不虐無告、可見於此。推之天下、無一物不得其所矣。
季氏第十六洪氏曰此篇或以為齊論。凡十四章。
季氏將伐顓臾。顓、音專。臾、音俞。顓臾、國名。魯附庸也。冉有、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。見、賢遍反。按左傳史記、二子仕季氏不同時。此云爾者、疑子路嘗從孔子自衛反魯、再仕季氏、不久而復之衛也。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。與、平聲。冉求為季氏聚斂、尤用事。故夫子獨責之。夫顓臾、昔者先王以為東蒙主、且在邦域之中矣、是社稷之臣也。何以伐為。夫、音扶。東蒙、山名。先王封顓臾於此山之下、使主其祭、在魯地七百里之中。社稷、猶云公家。是時四分魯國、季氏取其二、孟孫叔孫各有其一。獨附庸之國尚為公臣、季氏又欲取以自益。故孔子言顓臾乃先王封國、則不可伐。在邦域之中、則不必伐。是社稷之臣、則非季氏所當伐也。此事理之至當、不易之定體、而一言盡其曲折如此、非聖人不能也。冉有曰夫子欲之、吾二臣者皆不欲也。夫子、指季孫。冉有實與謀、以孔子非之、故歸咎於季氏。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『陳力就列、不能者止。』危而不持、顛而不扶、則將焉用彼相矣。任、平聲。焉、於虔反。相、去聲、下同。周任、古之良史。陳、布也。列、位也。相、瞽者之相也。言二子不欲則當諫、諫而不聽、則當去也。且爾言過矣。虎兕出於柙、龜玉毀於櫝中、是誰之過與。兕、徐履反。柙、戶甲反。櫝、音獨。與、平聲。兕、野牛也。柙、檻也。櫝、匱也。言在柙而逸、在櫝而毀、典守者不得辭其過。明二子居其位而不去、則季氏之惡、己不得不任其責也。冉有曰今夫顓臾、固而近於費。今不取、後世必為子孫憂。夫、音扶。固、謂城郭完固。費、季氏之私邑。此則冉求之飾辭、然亦可見其實與季氏之謀矣。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、而必為之辭。夫、音扶。舍、上聲。欲之、謂貪其利。丘也聞有國有家者、不患寡而患不均、不患貧而患不安。蓋均無貧、和無寡、安無傾。寡、謂民少。貧、謂財乏。均、謂各得其分。安、謂上下相安。季氏之欲取顓臾、患寡與貧耳。然是時季氏據國、而魯公無民、則不均矣。君弱臣強、互生嫌隙、則不安矣。均則不患於貧而和、和則不患於寡而安、安則不相疑忌、而無傾覆之患。夫如是、故遠人不服、則修文德以來之。既來之、則安之。夫、音扶。內治修、然後遠人服。有不服、則修德以來之、亦不當勤兵於遠。今由與求也、相夫子、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。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。子路雖不與謀、而素不能輔之以義、亦不得為無罪、故并責之。遠人、謂顓臾。分崩離析、謂四分公室、家臣屢叛。而謀動干戈於邦內。吾恐季孫之憂、不在顓臾、而在蕭牆之內也。干、楯也。戈、戟也。蕭牆、屏也。言不均不和、內變將作。其後哀公果欲以越伐魯而去季氏。謝氏曰當是時、三家強、公室弱、冉求又欲伐顓臾以附益之。夫子所以深罪之、為其瘠魯以肥三家也。洪氏曰二子仕於季氏、凡季氏所欲為、必以告於夫子。則因夫子之言而救止者、宜亦多矣。伐顓臾之事、不見於經傳、其以夫子之言而止也與。

孔子曰天下有道、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。天下無道、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。自諸侯出、蓋十世希不失矣。自大夫出、五世希不失矣。陪臣執國命、三世希不失矣。先王之制、諸侯不得變禮樂、專征伐。陪臣、家臣也。逆理愈甚、則其失之愈速。大約世數、不過如此。天下有道、則政不在大夫。言不得專政。天下有道、則庶人不議。上無失政、則下無私議。非箝其口使不敢言也。此章通論天下之勢。

孔子曰祿之去公室、五世矣。政逮於大夫、四世矣。故夫三桓之子孫、微矣。夫、音扶。魯自文公薨、公子遂殺子赤、立宣公、而君失其政。歷成、襄、昭、定、凡五公。逮、及也。自季武子始專國政、歷悼、平、桓子、凡四世、而為家臣陽虎所執。三桓、三家、皆桓公之後。此以前章之說推之、而知其當然也。此章專論魯事、疑與前章皆定公時語。蘇氏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、宜諸侯之強也、而魯以失政。政逮於大夫、宜大夫之強也、而三桓以微。何也。強生於安、安生於上下之分定。今諸侯大夫皆陵其上、則無以令其下矣。故皆不久而失之也。

孔子曰益者三友、損者三友。友直、友諒、友多聞、益矣。友便辟、友善柔、友便佞、損矣。便、平聲。辟、婢亦反。友直、則聞其過。友諒、則進於誠。友多聞、則進於明。便、習熟也。便辟、謂習於威儀而不直。善柔、謂工於媚悅而不諒。便佞、謂習於口語、而無聞見之實。三者損益、正相反也。尹氏曰自天子至於庶人、未有不須友以成者。而其損益有如是者、可不謹哉。

孔子曰益者三樂、損者三樂。樂節禮樂、樂道人之善、樂多賢友、益矣。樂驕樂、樂佚遊、樂宴樂、損矣。樂、五教反。禮樂之樂、音岳。驕樂宴樂之樂、音洛。節、謂辨其制度聲容之節。驕樂、則侈肆而不知節。佚遊、則惰慢而惡聞善。宴樂、則淫溺而狎小人。三者損益、亦相反也。尹氏曰君子之於好樂、可不謹哉。

孔子曰侍於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、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。君子、有德位之通稱。愆、過也。瞽、無目、不能察言觀色。尹氏曰時然後言、則無三者之過矣。

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、血氣未定、戒之在色。及其壯也、血氣方剛、戒之在鬥。及其老也、血氣既衰、戒之在得。血氣、形之所待以生者、血陰而氣陽也。得、貪得也。隨時知戒、以理勝之、則不為血氣所使也。范氏曰聖人同於人者血氣也、異於人者志氣也。血氣有時而衰、志氣則無時而衰也。少未定、壯而剛、老而衰者、血氣也。戒於色、戒於鬥、戒於得者、志氣也。君子養其志氣、故不為血氣所動、是以年彌高而德彌邵也。

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、畏大人、畏聖人之言。畏者、嚴憚之意也。天命者、天所賦之正理也。知其可畏、則其戒謹恐懼、自有不能已者。而付畀之重、可以不失矣。大人聖言、皆天命所當畏。知畏天命、則不得不畏之矣。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、狎大人、侮聖人之言。侮、戲玩也。不知天命、故不識義理、而無所忌憚如此。○尹氏曰三畏者、修己之誠當然也。小人不務修身誠己、則何畏之有。

孔子曰生而知之者、上也。學而知之者、次也。困而學之、又其次也。困而不學、民斯為下矣。困、謂有所不通。言人之氣質不同、大約有此四等。楊氏曰生知學知以至困學、雖其質不同、然及其知之一也。故君子惟學之為貴。困而不學、然後為下。

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、聽思聰、色思溫、貌思恭、言思忠、事思敬、疑思問、忿思難、見得思義。難、去聲。視無所蔽、則明無不見。聽無所壅、則聰無不聞。色、見於面者。貌、舉身而言。思問、則疑不蓄。思難、則忿必懲。思義、則得不苟。程子曰九思各專其一。謝氏曰未至於從容中道、無時而不自省察也。雖有不存焉者寡矣、此之謂思誠。

孔子曰見善如不及、見不善如探湯。吾見其人矣、吾聞其語矣。探、吐南反。真知善惡而誠好惡之、顏、曾、閔、冉之徒、蓋能之矣。語、蓋古語也。隱居以求其志、行義以達其道。吾聞其語矣、未見其人也。求其志、守其所達之道也。達其道、行其所求之志也。蓋惟伊尹、太公之流、可以當之。當時若顏子、亦庶乎此。然隱而未見、又不幸而蚤死、故夫子云然。

齊景公有馬千駟、死之日、民無德而稱焉。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、民到于今稱之。駟、四馬也。首陽、山名。其斯之謂與。與、平聲。胡氏曰程子以為第十二篇錯簡『誠不以富、亦祗以異』、當在此章之首。今詳文勢、似當在此句之上。言人之所稱、不在於富、而在於異也。愚謂此說近是、而章首當有孔子曰字、蓋闕文耳。大抵此書後十篇多闕誤。

陳亢問於伯魚曰子亦有異聞乎。亢、音剛。亢以私意窺聖人、疑必陰厚其子對曰未也。嘗獨立、鯉趨而過庭。曰『學詩乎。』對曰『未也。』『不學詩、無以言。』鯉退而學詩。事理通達、而心氣和平、故能言。他日又獨立、鯉趨而過庭。曰『學禮乎。』對曰『未也。』『不學禮、無以立。』鯉退而學禮。品節詳明、而德性堅定、故能立。聞斯二者。當獨立之時、所聞不過如此、其無異聞可知。陳亢退而喜曰問一得三、聞詩、聞禮、又聞君子之遠其子也。遠、去聲。尹氏曰孔子之教其子、無異於門人、故陳亢以為遠其子。

邦君之妻、君稱之曰夫人、夫人自稱曰小童。邦人稱之曰君夫人、稱諸異邦曰寡小君。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。寡、寡德、謙辭。吳氏曰凡語中所載如此類者、不知何謂。或古有之、或夫子嘗言之、不可考也。



論語集注卷九
陽貨第十七凡二十六章。
陽貨欲見孔子、孔子不見、歸孔子豚。孔子時其亡也、而往拜之、遇諸塗。歸、如字、一作饋。陽貨、季氏家臣、名虎。嘗囚季桓子而專國政。欲令孔子來見己、而孔子不往。貨以禮、大夫有賜於士、不得受於其家、則往拜其門。故瞰孔子之亡而歸之豚、欲令孔子來拜而見之也。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。曰懷其寶而迷其邦、可謂仁乎。曰不可。好從事而亟失時、可謂知乎。曰不可。日月逝矣、歲不我與。孔子曰諾。吾將仕矣。好、亟、知、並去聲。懷寶迷邦、謂懷藏道德、不救國之迷亂。亟、數也。失時、謂不及事幾之會。將者、且然而未必之辭。貨語皆譏孔子而諷使速仕。孔子固未嘗如此、而亦非不欲仕也、但不仕於貨耳。故直據理答之、不復與辯、若不諭其意者。陽貨之欲見孔子、雖其善意、然不過欲使助己為亂耳。故孔子不見者、義也。其往拜者、禮也。必時其亡而往者、欲其稱也。遇諸塗而不避者、不終絕也。隨問而對者、理之直也。對而不辯者、言之孫而亦無所詘也。楊氏曰揚雄謂孔子於陽貨也、敬所不敬、為詘身以信道。非知孔子者。蓋道外無身、身外無道。身詘矣而可以信道、吾未之信也。

子曰性相近也、習相遠也。此所謂性、兼氣質而言者也。氣質之性、固有美惡之不同矣。然以其初而言、則皆不甚相遠也。但習於善則善、習於惡則惡、於是始相遠耳。程子曰此言氣質之性。非言性之本也。若言其本、則性即是理、理無不善、孟子之言性善是也。何相近之有哉。

子曰唯上知與下愚不移。知、去聲。此承上章而言。人之氣質相近之中、又有美惡一定、而非習之所能移者。程子曰人性本善、有不可移者何也。語其性則皆善也、語其才則有下愚之不移。所謂下愚有二焉自暴自棄也。人苟以善自治、則無不可移、雖昏愚之至、皆可漸磨而進也。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、自棄者絕之以不為、雖聖人與居、不能化而入也、仲尼之所謂下愚也。然其質非必昏且愚也、往往強戾而才力有過人者、商辛是也。聖人以其自絕於善、謂之下愚、然考其歸則誠愚也。或曰此與上章當合為一、子曰二字、蓋衍文耳。

子之武城、聞弦歌之聲。弦、琴瑟也。時子游為武城宰、以禮樂為教、故邑人皆弦歌也。夫子莞爾而笑、曰割雞焉用牛刀。莞、華版反。焉、於虔反。莞爾、小笑貌、蓋喜之也。因言其治小邑、何必用此大道也。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『君子學道則愛人、小人學道則易使也。』易、去聲。君子小人、以位言之。子游所稱、蓋夫子之常言。言君子小人、皆不可以不學。故武城雖小、亦必教以禮樂。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。前言戲之耳。嘉子游之篤信、又以解門人之惑也。治有大小、而其治之必用禮樂、則其為道一也。但眾人多不能用、而子游獨行之。故夫子驟聞而深喜之、因反其言以戲之。而子游以正對、故復是其言、而自實其戲也。

公山弗擾以費畔、召、子欲往。弗擾、季氏宰。與陽貨共執桓子、據邑以叛。

子路不說、曰末之也已、何必公山氏之之也。說、音悅。末、無也。言道既不行、無所往矣、何必公山氏之往乎。子曰
夫召我者而豈徒哉。如有用我者、吾其為東周乎。夫、音扶。豈徒哉、言必用我也。為東周、言興周道於東方。程子曰聖人以天下無不可有為之人、亦無不可改過之人、故欲往。然而終不往者、知其必不能改故也。

子張問仁於孔子。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、為仁矣。請問之。曰恭、寬、信、敏、惠。恭則不侮、寬則得眾、信則人任焉、敏則有功、惠則足以使人。行是五者、則心存而理得矣。於天下、言無適而不然、猶所謂雖之夷狄不可棄者。五者之目、蓋因子張所不足而言耳。任、倚仗也、又言其效如此。張敬夫曰能行此五者於天下、則其心公平而周遍可知矣、然恭其本與。李氏曰此章與六言、六蔽、五美、四惡之類、皆與前後文體大不相似。

佛肸召、子欲往。佛、音弼。肸、許密反。佛肸、晉大夫趙氏之中牟宰也。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『親於其身為不善者、君子不入也。』佛肸以中牟畔、子之往也、如之何子路恐佛肸之浼夫子、故問此以止夫子之行。親、猶自也。不入、不入其黨也。子曰然。有是言也。不曰堅乎、磨而不磷。不曰白乎、涅而不緇。磷、力刃反。涅、乃結反。磷、薄也。涅、染皁物。言人之不善、不能浼己。楊氏曰磨不磷、涅不緇、而後無可無不可。堅白不足、而欲自試於磨涅、其不磷緇也者、幾希。吾豈匏瓜也哉。焉能繫而不食。焉、於虔反。匏、瓠也。匏瓜繫於一處而不能飲食、人則不如是也。張敬夫曰子路昔者之所聞、君子守身之常法。夫子今日之所言、聖人體道之大權也。然夫子於公山佛肸之召皆欲往者、以天下無不可變之人、無不可為之事也。其卒不往者、知其人之終不可變而事之終不可為耳。一則生物之仁、一則知人之智也。

子曰由也、女聞六言六蔽矣乎。對曰未也。女、音汝、下同。蔽、遮掩也。居吾語女。語、去聲。○禮君子問更端、則起而對。故孔子諭子路、使還坐而告之。好仁不好學、其蔽也愚。好知不好學、其蔽也蕩。好信不好學、其蔽也賊。好直不好學、其蔽也絞。好勇不好學、其蔽也亂。好剛不好學、其蔽也狂。好、知、並去聲。六言皆美德、然徒好之而不學以明其理、則各有所蔽。愚、若可陷可罔之類。蕩、謂窮高極廣而無所止。賊、謂傷害於物。勇者、剛之發。剛者、勇之體。狂、躁率也。范氏曰子路勇於為善、其失之者、未能好學以明之也、故告之以此。曰勇、曰剛、曰信、曰直、又皆所以救其偏也。

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。夫、音扶。小子、弟子也。詩、可以興、感發志意。可以觀、考見得失。可以群、和而不流。可以怨。怨而不怒。邇之事父、遠之事君。人倫之道、詩無不備、二者舉重而言。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。其緒餘又足以資多識。學詩之法、此章盡之。讀是經者、所宜盡心也。

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。人而不為周南召南、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。女、音汝。與、平聲。為、猶學也。周南召南、詩首篇名。所言皆修身齊家之事。正牆面而立、言即其至近之地、而一物無所見、一步不可行。

子曰禮云禮云、玉帛云乎哉。樂云樂云、鐘鼓云乎哉。敬而將之以玉帛、則為禮。和而發之以鐘鼓、則為樂。遺其本而專事其末、則豈禮樂之謂哉。程子曰禮只是一箇序、樂只是一箇和。只此兩字、含蓄多少義理。天下無一物無禮樂〔一〕。且如置此兩椅、一不正、便是無序。無序便乖、乖便不和。又如盜賊至為不道、然亦有禮樂。蓋必有總屬、必相聽順、乃能為盜。不然、則叛亂無統、不能一日相聚而為盜也。禮樂無處無之、學者須要識得。

〔一〕樂原作義、據清仿宋大字本改。

子曰色厲而內荏、譬諸小人、其猶穿窬之盜也與。荏、而審反。與、平聲。厲、威嚴也。荏、柔弱也。小人、細民也。穿、穿壁。窬、踰牆。言其無實盜名、而常畏人知也。

子曰鄉原、德之賊也。鄉者、鄙俗之意。原、與愿同。荀子原愨、注讀作愿是也。鄉原、鄉人之愿者也。蓋其同流合汙以媚於世、故在鄉人之中、獨以愿稱。夫子以其似德非德、而反亂乎德、故以為德之賊而深惡之。詳見孟子末篇。

子曰道聽而塗說、德之棄也。雖聞善言、不為己有、是自棄其德也。王氏曰君子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、道聽塗說、則棄之矣。

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。與、平聲。鄙夫、庸惡陋劣之稱。其未得之也、患得之。既得之、患失之。何氏曰患得之、謂患不能得之。苟患失之、無所不至矣。小則吮癰舐痔、大則弒父與君、皆生於患失而已。胡氏曰許昌靳裁之有言曰『士之品大概有三志於道德者、功名不足以累其心。志於功名者、富貴不足以累其心。志於富貴而已者、則亦無所不至矣。』志於富貴、即孔子所謂鄙夫也。

子曰古者民有三疾、今也或是之亡也。氣失其平則為疾、故氣岙之偏者亦謂之疾。昔所謂疾、今亦無之、傷俗之益衰也。古之狂也肆、今之狂也蕩。古之矜也廉、今之矜也忿戾。古之愚也直、今之愚也詐而已矣。狂者、志願太高。肆、謂不拘小節。蕩則踰大閑矣。矜者、持守太嚴。廉、謂稜角玮厲。忿戾則至於爭矣。愚者、暗昧不明。直、謂徑行自遂。詐則挾私妄作矣。范氏曰末世滋偽。豈惟賢者不如古哉。民性之蔽、亦與古人異矣。

子曰巧言令色、鮮矣仁。重出。

子曰惡紫之奪朱也、惡鄭聲之亂雅樂也、惡利口之覆邦家者。惡、去聲。覆、芳服反。朱、正色。紫、閒色。雅、正也。利口、捷給。覆、傾敗也。范氏曰天下之理、正而勝者常少、不正而勝者常多、聖人所以惡之也。利口之人、以是為非、以非為是、以賢為不肖、以不肖為賢。人君苟悅而信之、則國家之覆也不難矣。

子曰予欲無言。學者多以言語觀聖人、而不察其天理流行之實、有不待言而著者。是以徒得其言、而不得其所以言、故夫子發此以警之。子貢曰子如不言、則小子何述焉。子貢正以言語觀聖人者、故疑而問之。子曰天何言哉。四時行焉、百物生焉、天何言哉。四時行、百物生、莫非天理發見流行之實、不待言而可見。聖人一動一靜、莫非妙道精義之發、亦天而已、豈待言而顯哉。此亦開示子貢之切、惜乎其終不喻也。程子曰孔子之道、譬如日星之明、猶患門人未能盡曉、故曰『予欲無言』。若顏子則便默識、其他則未免疑問、故曰『小子何述』。又曰『天何言哉、四時行焉、百物生焉』、則可謂至明白矣。愚按此與前篇無隱之意相發、學者詳之。

孺悲欲見孔子、孔子辭以疾。將命者出戶、取瑟而歌。使之聞之。孺悲、魯人、嘗學士喪禮於孔子。當是時必有以得罪者。故辭以疾、而又使知其非疾、以警教之也。程子曰此孟子所謂不屑之教誨、所以深教之也。

宰我問三年之喪、期已久矣。期、音基、下同。期、周年也。君子三年不為禮、禮必壞。三年不為樂、樂必崩。恐居喪不習而崩壞也。舊穀既沒、新穀既升、鑽燧改火、期可已矣。鑽、祖官反。沒、盡也。升、登也。燧、取火之木也。改火、春取榆柳之火、夏取棗杏之火、夏季取桑柘之火、秋取柞楢之火、冬取槐檀之火、亦一年而周也。已、止也。言期年則天運一周、時物皆變、喪至此可止也。尹氏曰短喪之說、下愚且恥言之。宰我親學聖人之門、而以是為問者、有所疑於心而不敢強焉爾。子曰食夫稻、衣夫錦、於女安乎。曰安。夫、音扶、下同。衣、去聲。女、音汝、下同。禮。父母之喪既殯、食粥、麤衰。既葬、疏食、水飲、受以成布。期而小祥、始食菜果、練冠縓緣、要絰不除、無食稻衣錦之理。夫子欲宰我反求諸心、自得其所以不忍者。故問之以此、而宰我不察也。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、食旨不甘、聞樂不樂、居處不安、故不為也。今女安、則為之樂、上如字、下音洛。此夫子之言也。旨、亦甘也。初言女安則為之、絕之之辭。又發其不忍之端、以警其不察。而再言女安則為之以深責之。宰我出。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、然後免於父母之懷。夫三年之喪、天下之通喪也。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。宰我既出、夫子懼其真以為可安而遂行之、故深探其本而斥之。言由其不仁、故愛親之薄如此也。懷、抱也。又言君子所以不忍於親、而喪必三年之故。使之聞之、或能反求而終得其本心也。范氏曰喪雖止於三年、然賢者之情則無窮也。特以聖人為之中制而不敢過、故必俯而就之。非以三年之喪、為足以報其親也。所謂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、特以責宰我之無恩、欲其有以跂而及之爾。

子曰飽食終日、無所用心、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、為之猶賢乎已。博、局戲也。弈、圍棋也。已、止也。李氏曰聖人非教人博弈也、所以甚言無所用心之不可爾。

子路曰君子尚勇乎。子曰君子義以為上。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、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。尚、上之也。君子為亂、小人為盜、皆以位而言者也。尹氏曰義以為尚、則其勇也大矣。子路好勇、故夫子以此救其失也。胡氏曰疑此子路初見孔子時問答也。

子貢曰君子亦有惡乎。子曰有惡惡稱人之惡者、惡居下流而訕上者、惡勇而無禮者、惡果敢而窒者。惡、去聲、下同。惟惡者之惡如字。訕、所諫反。訕、謗毀也。窒、不通也。稱人惡、則無仁厚之意。下訕上、則無忠敬之心。勇無禮、則為亂。果而窒、則妄作。故夫子惡之。曰賜也亦有惡乎。惡徼以為知者、惡不孫以為勇者、惡訐以為直者。徼、古堯反。知、孫、並去聲。訐、居謁反。惡徼以下、子貢之言也。徼、伺察也。訐、謂攻發人之陰私。楊氏曰仁者無不愛、則君子疑若無惡矣。子貢之有是心也、故問焉以質其是非。侯氏曰聖賢之所惡如此、所謂唯仁者能惡人也。

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、近之則不孫、遠之則怨。近、孫、遠、並去聲。此小人、亦謂僕隸下人也。君子之於臣妾、莊以贋之、慈以畜之、則無二者之患矣。

子曰年四十而見惡焉、其終也已。惡、去聲。四十、成德之時。見惡於人、則止於此而已、勉人及時遷善改過也。蘇氏曰此亦有為而言、不知其為誰也。
微子第十八此篇多記聖賢之出處、凡十一章。
微子去之、箕子為之奴、比干諫而死。微、箕、二國名。子、爵也。微子、紂庶兄。箕子、比干、紂諸父。微子見紂無道、去之以存宗祀。箕子、比干皆諫、紂殺比干、囚箕子以為奴、箕子因佯狂而受辱。孔子曰殷有三仁焉。三人之行不同、而同出於至誠惻怛之意、故不咈乎愛之理、而有以全其心之德也。楊氏曰此三人者、各得其本心、故同謂之仁。

柳下惠為士師、三黜。人曰子未可以去乎。曰直道而事人、焉往而不三黜。枉道而事人、何必去父母之邦。三、去聲。焉、於虔反。士師、獄官。黜、退也。柳下惠三黜不去、而其辭氣雍容如此、可謂和矣。然其不能枉道之意、則有確乎其不可拔者。是則所謂必以其道、而不自失焉者也。○胡氏曰此必有孔子斷之之言而亡之矣。

齊景公待孔子、曰若季氏則吾不能、以季、孟之閒待之。曰吾老矣、不能用也。孔子行。魯三卿、季氏最貴、孟氏為下卿。孔子去之、事見世家。然此言必非面語孔子、蓋自以告其臣、而孔子聞之爾。程子曰季氏強臣、君待之之禮極隆、然非所以待孔子也。以季、孟之閒待之、則禮亦至矣。然復曰『吾老矣不能用也』、故孔子去之。蓋不繫待之輕重、特以不用而去爾。

齊人歸女樂、季桓子受之。三日不朝、孔子行。歸、如字、或作饋。朝、音潮。季桓子、魯大夫、名斯。按史記、定公十四年、孔子為魯司寇、攝行相事。齊人懼、歸女樂以沮之。尹氏曰受女樂而怠於政事如此、其簡賢棄禮、不足與有為可知矣。夫子所以行也、所謂見幾而作、不俟終日者與。范氏曰此篇記仁賢之出處、而折中以聖人之行、所以明中庸之道也。

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。往者不可諫、來者猶可追。已而、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接輿、楚人、佯狂辟世。夫子時將適楚、故接輿歌而過其車前也。鳳有道則見、無道則隱、接輿以比孔子、而譏其不能隱為德衰也。來者可追、言及今尚可隱去。已、止也。而、語助辭。殆、危也。接輿蓋知尊孔子而趨不同者也。孔子下、欲與之言。趨而辟之、不得與之言。辟、去聲。孔子下車、蓋欲告之以出處之意。接輿自以為是、故不欲聞而避之也。

長沮、桀溺耦而耕、孔子過之、使子路問津焉。沮、七餘反。溺、乃歷反。二人、隱者。耦、並耕也。時孔子自楚反乎蔡。津、濟渡處。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。子路曰為孔丘。曰是魯孔丘與。曰是也。曰是知津矣。夫、音扶。與、平聲。執輿、執轡在車也。蓋本子路御而執轡、今下問津、故夫子代之也。知津、言數周流、自知津處。問於桀溺、桀溺曰子為誰。曰為仲由。曰是魯孔丘之徒與。對曰然。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、而誰以易之。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、豈若從辟世之士哉。耰而不輟。徒與之與、平聲。滔、吐刀反。辟、去聲。耰、音憂。滔滔、流而不反之意。以、猶與也。言天下皆亂、將誰與變易之。而、汝也。辟人、謂孔子。辟世、桀溺自謂。耰、覆種也。亦不告以津處。子路行以告。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、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。天下有道、丘不與易也。憮、音武。與、如字。憮然、猶悵然、惜其不喻己意也。言所當與同群者、斯人而已、豈可絕人逃世以為潔哉。天下若已平治、則我無用變易之。正為天下無道、故欲以道易之耳。程子曰聖人不敢有忘天下之心、故其言如此也。張子曰聖人之仁、不以無道必天下而棄之也。

子路從而後、遇丈人、以杖荷蓧。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。丈人曰四體不勤、五穀不分。孰為夫子。植其杖而芸。蓧、徒弔反。植、音值。丈人、亦隱者。蓧、竹器。分、辨也。五穀不分、猶言不辨菽麥爾、責其不事農業而從師遠遊也。植、立之也。芸、去草也。子路拱而立。知其隱者、敬之也。止子路宿、殺雞為黍而食之、見其二子焉。食、音嗣。見、賢遍反。明日、子路行以告。子曰隱者也。使子路反見之。至則行矣。孔子使子路反見之、蓋欲告之以君臣之義。而丈人意子路必將復來、故先去之以滅其跡、亦接輿之意也。子路曰不仕無義。長幼之節、不可廢也。君臣之義、如之何其廢之。欲潔其身、而亂大倫。君子之仕也、行其義也。道之不行、已知之矣。長、上聲。子路述夫子之意如此。蓋丈人之接子路甚倨、而子路益恭、丈人因見其二子焉。則於長幼之節、固知其不可廢矣、故因其所明以曉之。倫、序也。人之大倫有五父子有親、君臣有義、夫婦有別、長幼有序、朋友有信是也。仕所以行君臣之義、故雖知道之不行而不可廢。然謂之義、則事之可否、身之去就、亦自有不可苟者。是以雖不潔身以亂倫、亦非忘義以殉祿也。福州有國初時寫本、路下有反子二字、以此為子路反而夫子言之也。未知是否。○范氏曰隱者為高、故往而不反。仕者為通、故溺而不止。不與鳥獸同群、則決性命之情以饕富貴。此二者皆惑也、是以依乎中庸者為難。惟聖人不廢君臣之義、而必以其正、所以或出或處而終不離於道也。

逸民伯夷、叔齊、虞仲、夷逸、朱張、柳下惠、少連。少、去聲、下同。逸、遺逸。民者、無位之稱。虞仲、即仲雍、與大伯同竄荊蠻者。夷逸、朱張、不見經傳。少連、東夷人。子曰不降其志、不辱其身、伯夷、叔齊與與、平聲。

謂柳下惠、少連、降志辱身矣。言中倫、行中慮、其斯而已矣。中、去聲、下同。柳下惠事見上。倫、義理之次第也。慮、思慮也。中慮、言有意義合人心。少連事不可考。然記稱其善居喪、三日不怠、三月不解。期悲哀、三年憂。則行之中慮、亦可見矣。謂虞仲、夷逸、隱居放言。身中清、廢中權。仲雍居吳、斷髮文身、裸以為飾。隱居獨善、合乎道之清。放言自廢、合乎道之權。我則異於是、無可無不可。孟子曰孔子可以仕則仕、可以止則止、可以久則久、可以速則速。所謂無可無不可也。謝氏曰七人隱遯不汙則同、其立心造行則異。伯夷、叔齊、天子不得臣、諸侯不得友、蓋已遯世離群矣、下聖人一等、此其最高與柳下惠、少連、雖降志而不枉己、雖辱身而不求合、其心有不屑也。故言能中倫、行能中慮。虞仲、夷逸隱居放言、則言不合先王之法者多矣。然清而不汙也、權而適宜也、與方外之士害義傷教而亂大倫者殊科。是以均謂之逸民。尹氏曰七人各守其一節、而孔子則無可無不可、此所以常適其可、而異於逸民之徒也。揚雄曰觀乎聖人則見賢人。是以孟子語夷、惠、亦必以孔子斷之。

大師摯適齊、大、音泰。大師、魯樂官之長。摯、其名也。亞飯干適楚、三飯繚適蔡、四飯缺適秦。飯、扶晚反。繚、音了。亞飯以下、以樂侑食之官。干、繚、缺、皆名也。鼓方叔入於河、鼓、擊鼓者。方叔、名。河、河內。播浅武入於漢、浅、徒刀反。播、搖也。浅、小鼓。兩旁有耳、持其柄而搖之、則旁耳還自擊。武、名也。漢、漢中。少師陽、擊磬襄入於海。少、去聲。少師、樂官之佐。陽、襄、二人名。襄即孔子所從學琴者。海、海島也。此記賢人之隱遯以附前章、然未必夫子之言也。末章放此。張子曰周衰樂廢、夫子自衛反魯、一嘗治之。其後伶人賤工識樂之正。及魯益衰、三桓僭妄、自大師以下、皆知散之四方、逾河蹈海以去亂。聖人俄頃之助、功化如此。如有用我、期月而可。豈虛語哉。

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、不使大臣怨乎不以。故舊無大故、則不棄也。無求備於一人。施、陸氏本作弛、詩紙反。福本同。魯公、周公子伯禽也。弛、遺棄也。以、用也。大臣非其人則去之、在其位則不可不用。大故、謂惡逆。李氏曰四者皆君子之事、忠厚之至也。胡氏曰此伯禽受封之國、周公訓戒之辭。魯人傳誦、久而不忘也。其或夫子嘗與門弟子言之歟。

周有八士伯達、伯适、仲突、仲忽、叔夜、叔夏、季隨、季騧。騧、烏瓜反。或曰成王時人、或曰宣王時人。蓋一母四乳而生八子也、然不可考矣。張子曰記善人之多也。愚按此篇孔子於三仁、逸民、師摯、八士、既皆稱贊而品列之。於接輿、沮、溺、丈人、又每有惓惓接引之意。皆衰世之志也、其所感者深矣。在陳之歎、蓋亦如此。三仁則無間然矣、其餘數君子者、亦皆一世之高士。若使得聞聖人之道、以裁其所過而勉其所不及、則其所立、豈止於此而已哉。



論語集注卷十
子張第十九此篇皆記弟子之言、而子夏為多、子貢次之。蓋孔門自顏子以下、穎悟莫若子貢。自曾子以下、篤實無若子夏。故特記之詳焉。凡二十五章。

子張曰士見危致命、見得思義、祭思敬、喪思哀、其可已矣。致命、謂委致其命、猶言授命也。四者立身之大節、一有不至、則餘無足觀。故言士能如此、則庶乎其可矣。

子張曰執德不弘、信道不篤、焉能為有。焉能為亡。焉、於虔反。亡、讀作無、下同。有所得而守之太狹、則德孤。有所聞而信之不篤、則道廢。焉能為有無、猶言不足為輕重。

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。子張曰子夏云何。對曰子夏曰『可者與之、其不可者拒之。』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、嘉善而矜不能。我之大賢與、於人何所不容。我之不賢與、人將拒我、如之何其拒人也。賢與之與、平聲。子夏之言迫狹、子張譏之是也。但其所言亦有過高之病。蓋大賢雖無所不容、然大故亦所當絕。不賢固不可以拒人、然損友亦所當遠。學者不可不察。

子夏曰雖小道、必有可觀者焉。致遠恐泥、是以君子不為也。泥、去聲。小道、如農圃醫卜之屬。泥、不通也。楊氏曰百家眾技、猶耳目鼻口、皆有所明而不能相通。非無可觀也、致遠則泥矣、故君子不為也。

子夏曰日知其所亡、月無忘其所能、可謂好學也已矣。亡、讀作無。好、去聲。○亡、無也。謂己之所未有。尹氏曰好學者日新而不失。

子夏曰博學而篤志、切問而近思、仁在其中矣。四者皆學問思辨之事耳、未及乎力行而為仁也。然從事於此、則心不外馳、而所存自熟、故曰仁在其中矣。程子曰博學而篤志、切問而近思、何以言仁在其中矣。學者要思得之。了此、便是徹上徹下之道。又曰學不博則不能守約、志不篤則不能力行。切問近思在己者、則仁在其中矣。又曰近思者以類而推。蘇氏曰博學而志不篤、則大而無成。泛問遠思、則勞而無功。

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、君子學以致其道。肆、謂官府造作之處。致、極也。工不居肆、則遷於異物而業不精。君子不學、則奪於外誘而志不篤。尹氏曰學所以致其道也。百工居肆、必務成其事。君子之於學、可不知所務哉。愚按二說相須、其義始備。

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。文、去聲。文、飾之也。小人憚於改過、而不憚於自欺、故必文以重其過。

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、即之也溫、聽其言也厲。儼然者、貌之莊。溫者、色之和。厲者、辭之確。程子曰他人儼然則不溫、溫則不厲、惟孔子全之。謝氏曰此非有意於變、蓋並行而不相悖也、如良玉溫潤而栗然。

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、未信則以為厲己也。信而後諫、未信則以為謗己也。信、謂誠意惻怛而人信之也。厲、猶病也。事上使下、皆必誠意交孚、而後可以有為。

子夏曰大德不踰閑、小德出入可也。大德、小德、猶言大節、小節。閑、闌也、所以止物之出入。言人能先立乎其大者、則小節雖或未盡合理、亦無害也。吳氏曰此章之言、不能無弊。學者詳之。

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、當洒掃、應對、進退、則可矣。抑末也、本之則無。如之何。洒、色賣反。掃、素報反。子游譏子夏弟子、於威儀容節之間則可矣。然此小學之末耳、推其本、如大學正心誠意之事、則無有。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、孰先傳焉。孰後倦焉。譬諸草木、區以別矣。君子之道、焉可誣也。有始有卒者、其惟聖人乎別、必列反。焉、於虔反。倦、如誨人不倦之倦。區、猶類也。言君子之道、非以其末為先而傳之、非以其本為後而倦教。但學者所至、自有淺深、如草木之有大小、其類固有別矣。若不量其淺深、不問其生熟、而概以高且遠者強而語之、則是誣之而已。君子之道、豈可如此。若夫始終本末一以貫之、則惟聖人為然、豈可責之門人小子乎。程子曰君子教人有序、先傳以小者近者、而後教以大者遠者。非先傳以近小、而後不教以遠大也。又曰洒掃應對、便是形而上者、理無大小故也。故君子只在慎獨。又曰聖人之道、更無精粗。從洒掃應對、與精義入神貫通只一理。雖洒掃應對、只看所以然如何。又曰凡物有本末、不可分本末為兩段事。洒掃應對是其然、必有所以然。又曰自洒掃應對上、便可到聖人事。愚按程子第一條、說此章文意、最為詳盡。其後四條、皆以明精粗本末。其分雖殊、而理則一。學者當循序而漸進、不可厭末而求本。蓋與第一條之意、實相表裏。非謂末即是本、但學其末而本便在此也。

子夏曰仕而優則學、學而優則仕。優、有餘力也。仕與學理同而事異、故當其事者、必先有以盡其事、而後可及其餘。然仕而學、則所以資其仕者益深。學而仕、則所以驗其學者益廣。

子游曰喪致乎哀而止。致極其哀、不尚文飾也。楊氏曰『喪、與其易也寧戚』、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之意。愚按而止二字、亦微有過於高遠而簡略細微之弊。學者詳之。

子游曰吾友張也、為難能也。然而未仁。子張行過高、而少誠實惻怛之意。

曾子曰堂堂乎張也、難與並為仁矣。堂堂、容貌之盛。言其務外自高、不可輔而為仁、亦不能有以輔人之仁也。范氏曰子張外有餘而內不足、故門人皆不與其為仁。子曰『剛、毅、木、訥近仁。』寧外不足而內有餘、庶可以為仁矣。

曾子曰吾聞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、必也親喪乎致、盡其極也。蓋人之真情所不能自已者。尹氏曰親喪固所自盡也、於此不用其誠、惡乎用其誠。

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之孝也、其他可能也。其不改父之臣、與父之政、是難能也。孟莊子、魯大夫、名速。其父獻子、名蔑。獻子有賢德、而莊子能用其臣、守其政。故其他孝行雖有可稱、而皆不若此事之為難。

孟氏使陽膚為士師、問於曾子。曾子曰上失其道、民散久矣。如得其情、則哀矜而勿喜。陽膚、曾子弟子。民散、謂情義乖離、不相維繫。謝氏曰民之散也、以使之無道、教之無素。故其犯法也、非迫於不得已、則陷於不知也。故得其情、則哀矜而勿喜。

子貢曰紂之不善、不如是之甚也。是以君子惡居下流、天下之惡皆歸焉。惡居之惡、去聲。下流、地形卑下之處、眾流之所歸。喻人身有汙賤之實、亦惡名之所聚也。子貢言此、欲人常自警省、不可一置其身於不善之地。非謂紂本無罪、而虛被惡名也。

子貢曰君子之過也、如日月之食焉過也、人皆見之。更也、人皆仰之。更、平聲。

衛公孫朝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。朝、音潮。焉、於虔反。公孫朝、衛大夫。子貢曰文武之道、未墜於地、在人。賢者識其大者、不賢者識其小者、莫不有文武之道焉。夫子焉不學。而亦何常師之有。識、音志。下焉字、於虔反。文武之道、謂文王、武王之謨訓功烈、與凡周之禮樂文章皆是也。在人、言人有能記之者。識、記也。

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、曰子貢賢於仲尼。語、去聲。朝、音潮。武叔、魯大夫、名州仇。子服景伯以告子貢。子貢曰譬之宮牆、賜之牆也及肩、窺見室家之好。牆卑室淺。夫子之牆數仞、不得其門而入、不見宗廟之美、百官之富。七尺曰仞。不入其門、則不見其中之所有、言牆高而宮廣也。得其門者或寡矣。夫子之云、不亦宜乎此夫子、指武叔。

叔孫武叔毀仲尼。子貢曰無以為也、仲尼不可毀也。他人之賢者、丘陵也、猶可踰也。仲尼、日月也、無得而踰焉。人雖欲自絕、其何傷於日月乎。多見其不知量也量、去聲。無以為、猶言無用為此。土高曰丘、大阜曰陵。日月、踰其至高。自絕、謂以謗毀自絕於孔子。多、與祗同、適也。不知量、謂不自知其分量。

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恭也、仲尼豈賢於子乎。為恭、謂為恭敬推遜其師也。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知、一言以為不知、言不可不慎也。知、去聲。責子禽不謹言。夫子之不可及也、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。階、梯也。大可為也、化不可為也、故曰不可階而升。夫子之得邦家者、所謂立之斯立、道之斯行、綏之斯來、動之斯和。其生也榮、其死也哀、如之何其可及也。道、去聲。立之、謂植其生也。道、引也、謂教之也。行、從也。綏、安也。來、歸附也。動、謂鼓舞之也。和、所謂於變時雍。言其感應之妙、神速如此。榮、謂莫不尊親。哀、則如喪考妣。程子曰此聖人之神化、上下與天地同流者也。謝氏曰觀子貢稱聖人語、乃知晚年進德、蓋極於高遠也。夫子之得邦家者、其鼓舞群動、捷於桴鼓影響。人雖見其變化、而莫窺其所以變化也。蓋不離於聖、而有不可知者存焉、此殆難以思勉及也。
堯曰第二十凡三章。
堯曰咨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。允執其中。四海困窮、天祿永終。此堯命舜、而禪以帝位之辭。咨、嗟歎聲。曆數、帝王相繼之次第、猶歲時氣節之先後也。允、信也。中者、無過不及之名。四海之人困窮、則君祿亦永絕矣、戒之也。舜亦以命禹。舜後遜位於禹、亦以此辭命之。今見於虞書大禹謨、比此加詳。曰予小子履、敢用玄牡、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。帝臣不蔽、簡在帝心。朕躬有罪、無以萬方。萬方有罪、罪在朕躬。此引商書湯誥之辭。蓋湯既放桀而告諸侯也。與書文大同小異。曰上當有湯字。履、蓋湯名。用玄牡、夏尚黑、未變其禮也。簡、閱也。言桀有罪、己不敢赦。而天下賢人、皆上帝之臣、己不敢蔽。簡在帝心、惟帝所命。此述其初請命而伐桀之辭也。又言君有罪非民所致、民有罪實君所為、見其厚於責己薄於責人之意。此其告諸侯之辭也。周有大賚、善人是富。賚、來代反。此以下述武王事。賚、予也。武王克商、大賚于四海。見周書武成篇。此言其所富者、皆善人也。詩序云賚所以錫予善人、蓋本於此。雖有周親、不如仁人。百姓有過、在予一人。此周書太誓之辭。孔氏曰周、至也。言紂至親雖多、不如周家之多仁人。謹權量、審法度、修廢官、四方之政行焉。權、稱錘也。量、斗斛也。法度、禮樂制度皆是也。興滅國、繼絕世、舉逸民、天下之民歸心焉。興滅繼絕、謂封黃帝、堯、舜、夏、商之後。舉逸民、謂釋箕子之囚、復商容之位。三者皆人心之所欲也。所重民、食、喪、祭。武成曰重民五教、惟食喪祭。寬則得眾、信則民任焉、敏則有功、公則說。說、音悅。此於武王之事無所見、恐或泛言帝王之道也。楊氏曰論語之書、皆聖人微言、而其徒傳守之、以明斯道者也。故於終篇、具載堯舜咨命之言、湯武誓師之意、與夫施諸政事者。以明聖學之所傳者、一於是而已。所以著明二十篇之大旨也。孟子於終篇、亦歷敘堯、舜、湯、文、孔子相承之次、皆此意也。

子張問於孔子曰何如斯可以從政矣。子曰尊五美、屏四惡、斯可以從政矣。子張曰何謂五美。子曰君子惠而不費、勞而不怨、欲而不貪、泰而不驕、威而不猛。費、芳味反。子張曰何謂惠而不費。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、斯不亦惠而不費乎。擇可勞而勞之、又誰怨。欲仁而得仁、又焉貪。君子無眾寡、無小大、無敢慢、斯不亦泰而不驕乎。君子正其衣冠、尊其瞻視、儼然人望而畏之、斯不亦威而不猛乎。焉、於虔反子張曰何謂四惡。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。不戒視成謂之暴。慢令致期謂之賊。猶之與人也、出納之吝、謂之有司。出、去聲。虐、謂殘酷不仁。暴、謂卒遽無漸。致期、刻期也。賊者、切害之意。緩於前而急於後、以誤其民、而必刑之、是賊害之也。猶之、猶言均之也。均之以物與人、而於其出納之際、乃或吝而不果。則是有司之事、而非為政之體。所與雖多、人亦不懷其惠矣。項羽使人、有功當封、刻印刓、忍弗能予、卒以取敗、亦其驗也。尹氏曰告問政者多矣、未有如此之備者也。故記之以繼帝王之治、則夫子之為政可知也。

子曰不知命、無以為君子也。程子曰知命者、知有命而信之也。人不知命、則見害必避、見利必趨、何以為君子。不知禮、無以立也。不知禮、則耳目無所加、手足無所措。不知言、無以知人也。言之得失、可以知人之邪正。尹氏曰知斯三者、則君子之事備矣。弟子記此以終篇、得無意乎。學者少而讀之、老而不知一言為可用、不幾於侮聖言者乎。夫子之罪人也、可不念哉。